静思斋收藏的民国故纸系列之（126）——1948年上海市立缉椝中学毕业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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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上架了几件上海教育文献，每去检索一下这些学校，便发现要么是历史悠久的百年老店，要么是声名远播的沪上名校，不由感慨上海教育事业底蕴之深厚。今日要说的这所上海缉椝中学，不但有着百年以上的校史，而且时至今日校址仍在初创之地。我最初看到这个校名时，几乎一眼便知它一定会有故事，果然，随手一查便清楚了它的来龙去脉，但越深入挖掘下去越觉欲罢不能，以至于史料一本本增购，直到今日方才动笔。
缉椝中学因纪念聂缉椝而得名。聂缉椝（1855-1911），湖南衡山人，出身名门，是曾国藩的小女婿（其夫人是曾国藩最小的女儿曾纪芬，即著名的崇德老人）。我也是刚知道“缉”是个多音字，有jī、qī两个读音，前者是捉拿之意，这个一般都很熟悉，后者则是一种缝纫手法，指一针对一针地缝，而用在名字当中，前者的字意显然有些无厘头，所以聂缉椝的缉读qī音。我忽然想到国军高级将领彭孟缉，是不是也应该如此？
聂缉椝与曾纪芬的结合有些好事多磨。二人原定在1872年完婚，聂缉椝都已在从广东去南京的路上了，结果曾国藩突然去世，婚礼只能搁置。聂缉椝返回广东没几天，自家老爹聂亦峰（广东高州知府）也去世了，此后几年里，又赶上曾纪芬之母欧阳太夫人去世、同治国丧，各种礼不可废...直到1875年，曾纪芬才嫁进门来。
聂缉椝向来有志于西学，搞八股文这些则不太好使，由于考不上功名，当时只是个闲散的公子哥，不过以两家的背景，谋个差事做自然是简单。后又经左宗棠提携，得任上海制造局会办，这正符合聂缉椝的性格与志愿，一时如鱼得水，仕途也日渐通畅。但聂缉椝不是科举出身的正牌官员，后来只好掏钱“捐”了个道员（正四品，这是大清公开贩卖的最高品级了）。一般人捐个官也只是买个身份罢了，也许一辈子也补不上实缺，但这对于聂缉椝来说也压根不是难事，不但补上了，而且还是上海道！此后更是历任四省巡抚，成为洋务派的代表人物。
不过与官场相比，聂缉椝似乎更热衷于商场，后来甚至还有过“聂氏子孙不得为官”的家训，同时他也是“民族资本家”这一级别的人物，著名的恒丰纱厂便是聂家的产业。1905年聂缉椝因浙江铜元局舞弊案开缺回籍，1911年初其母病逝，聂缉椝因心中哀痛外加感染风寒，很快竟也随之去世。当年辛亥革命风起云涌，湖南局势动荡，曾纪芬遂率家眷再回上海，往依三子聂云台（即聂其杰，时任恒丰纱厂总经理，后曾担任上海总商会会长，在商界的成就青出于蓝）。此时经过两代人的经营，聂家已是上海滩数得上的豪门，在上海东区黄浦江畔的杨树浦一带（当时属公共租界），曾有一个煊赫一时的聂家花园...
（此楼如今尚存）
民国初年的上海东区人口稠密，但并无良好学校。于是在1913年，聂云台捐出聂家花园西北的一块地，由工部局建立学校，作为华工子弟读书求学之所，校舍于1915年落成，1916年2月正式开学，是为缉椝中学之诞生。不过当时另有校名，聂云台捐地建校诚为纪念其父聂缉椝，但那时尚有避讳的习惯，所以并没有叫得这般直白，而是名为聂中丞华童公学（所谓中丞，是清代对巡抚一级官员的尊称），直到1941年才改称缉椝中学。
作为工部局开办的学校，缉椝中学的校长最初一直是由歪果仁担任，直到1941年方由黄仲苏成为第一任华人校长。抗战爆发后，缉椝中学曾辗转数处临时办学，其后租界亦沦陷，黄校长受日伪逼迫去职，1943-1945年间的具体情况，该校大事记中也是语焉不详。抗战胜利后，工部局业已成为往事，缉椝中学由上海市教育局接收，改为市立中学，顾惠人、姜梦麟（宝山人）先后担任校长。
我所藏这张毕业证，便是由姜梦麟校长亲笔签发。姜校长之名与蒋梦麟一字之差，搞得我想检索一下他的资料，几乎都被百度“智能化”加载出蒋梦麟来。后来我查知这位姜校长也是个有来头的人物，他曾是KMT上海市党部委员（属吴绍澍一派，吴当时是市党部主任委员），抗战时期一直留在上海开展敌后工作，一度被捕，备受酷刑，是一位货真价实从汪伪“76号”熬出来的豪杰。抗战胜利重见天日后，姜梦麟重新担任市党部执委、市参议员，但全身已是伤痕累累，还因此“入院割去腰子一具”，当时的报刊对此多有报道，然篇篇都称腰子，总让人觉得有些调侃的味道（也有真正恶意调侃的，比如下图）。
1946年吴绍澍垮台，作为吴系人马的姜梦麟也随之出局，1947年经吴介绍出任缉椝中学校长。此时吴、姜二人的思想已发生重大转变，后在吴克坚（上海地下党负责人）的领导下直接参与了地下工作，联络处一度就在姜梦麟家里。也许是单肾抗战英雄的光环外加表面上病体怏怏早出晚归生活习性的掩护，姜梦麟倒是没有再出意外，不但获取了大量情报，还成功策反了上海保警第二总队总队长王锐含率部起义。凭以上成果，说他是一位“红色”校长，谅也并不过分，只不过这段往事尘封已久，早已是鲜为人知了。
姜校长解放以后的经历我未再找到，至于缉椝中学，则在1951年更名为市东中学，校名沿用至今。当下之世道唯成绩论，教育内卷得让人嗟叹，底蕴啥的也只能作为装点门面的东西了，该校如今的江湖地位如何？我并非设身处地，实难知悉。倒是市东中学里尚存百年前的老建筑，下次再去上海时，某打算连同聂家花园一并寻访一番。当然，前提得是人家让进才行。
对了，就在姜梦麟校长整日里为解放事业暗中奔走的时候，他的学校里有一位转学生，匆匆而来，匆匆而去（1949年1-4月），估计也不曾引起他的注意——这个学生名叫李敖。
静思斋 于岳
2023年7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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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参考文献：
①上海市立缉规中学校刊，1947年；
②姜梦麟：《我参加迎接解放上海工作的一些实况》，载于《上海文史资料存稿汇编2》，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
③姜梦麟、毛子佩：《抗战胜利后上海国民党内部的派系斗争》，载于《上海文史资料选辑》 1979年第5辑；
④《曾宝荪回忆录 【附】崇德老人自订年谱》，岳麓书社，198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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