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前，我公众号的一位读者、上海的朱先生发来消息，愿慷慨相赠给我一张家中留存的黄埔军校毕业证。我深感厚意，但亦觉物品贵重，无功受禄难免有愧，遂与他商定只是代为处置。此张毕业证是抗战时期黄埔军校18期第6总队步科毕业生、江苏阜宁人李茂泰旧藏，保存状况很差，纸张酸化酥脆，已整体断裂，并有局部缺失。为了让它的状况改善，能保留更长时间，我托请孙兄找专业的古籍修复人员对它进行了精细修复。
黄埔军校毕业证价值不菲，早几年一张抗战时期的毕业证，若品相上没有很大的问题，已至少五千起步，价格与同学录相比也不遑多让。我资金有限，当然是宁可买后者，所以所藏黄埔毕业证倒没几张。朱先生的这张毕业证，品相虽是不佳，但我却发现了它的一个亮点。请注意证主李茂泰所在学生总队的番号——18期6总队，我估计大多数人不知道这个总队是咋回事，即便您遍寻抗战时期黄埔本校和九所分校，也不会找到这个总队的番号隶属于谁，这是怎么回事呢？
正巧我还真知道它。原来，抗战时期黄埔军校除设有九所分校之外，另外还有驻鲁、驻苏（注：全称为中央陆军军官学校驻苏干部训练班，以下均简称为苏干班）两个干部训练班。由于山东、安徽、江苏等省份大部分城市沦陷，当时敌我势力犬牙交错，一部分国军留守当地，形成敌后作战的局面。这两个干训班，办学主体就分别是一支敌后正规军，招训其所在区域的青年学生，为部队补充干部。鲁干班是李仙洲的第九十二军（但该班并没能入鲁，而是在安徽临泉，以前我曾写过一篇鲁干班的文字，名录亦均已发布，此处不再赘述），苏干班则是苏北李守维的第八十九军。
鲁干班与苏干班自设立起就纳入了黄埔体系，其毕业生当然也具有正规的黄埔学籍。虽然它们设在敌后，与其他分校相比规模较小，组织相对简单，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具分校之实。不过在官方的黄埔校史中，几乎并无对这两个班的任何记载，致使它们长期湮没于史海之中，鲜为人知。
苏干班是在1938年成立于江苏淮阴，其前身就是八十九军干部训练班，军长李守维兼任班主任，1940年李守维在黄桥战役（和新四军搞摩擦）中淹死，副主任顾锡九（顾祝同的堂弟）升充主任。苏干班共毕业三期学生，期别叙为黄埔16、17、18三期，除此之外还有训练行伍军官的（军官训练班7-10期）。关于苏干班的历史，该班毕业同学、江苏省黄埔军校同学会会员邓永顺所著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驻苏干部训练班》一文，几乎是此前我找到的唯一一份较为翔实的资料。
直到去年，我在湾湾看到了一册封面异常简单的《通信录》，看内页便知是苏干班去台同学编印的一份资料。原以为这种东西没啥人关注（因毫无倒卖价值），一两百块钱就能拿下，结果和莫名其妙的买家拍到快八百块钱才到手。很可惜此通信录对苏干班的历史也概无提及，收录的同学名录也仅限于去台的一小部分，这让我大为失望。若说唯一的收获，就是从书脊上知道了苏干班毕业同学准确的黄埔番号：16期独立第2大队、17期独立第4大队、18期第6总队。我也因此一看到这张毕业证时，便知它的来龙去脉。
图4：1970年苏干班去台师生合影（中座者顾祝同、顾锡九）
由于国军在苏北的战局不利，苏干班曾数迁其址，先后在淮阴、泰县、东台、淮安办学。但就在这样颠沛流离的艰苦条件下，苏干班的办学质量却是挺高，目前我找到的邓永顺（16期）、高怀钧（18期）两位同学的回忆文章，都对在校受训的经历给予了相当的肯定。另在苏干班18期，还设有一个女生队，这在黄埔军校历史中也是屈指可数的。
回过头再来说说这张毕业证，其实此证还有两个小细节值得关注。一是该总队的毕业时间，月份隐约可见为“十”，年份那则正好缺失。关于此事，邓文说是在1942年底，高文中则有1941年10月和1942年10月两种说法（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综合各种细节来分析，我最终认为毕业时间应是1942年10月。二是黄埔毕业证上是要贴证主照片的（左下角框中），但我仔细审视这张的细节，发现它并不曾贴过照片。这又是怎么回事呢？我在研读高文时，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黄埔生在毕业时会发给四大“要件”：同学录、纪念章、毕业证、中正剑。而深处敌后的苏干班，条件非常艰苦，所在的县城根本无法制作后两者，所以在毕业的时候，毕业证和中正剑并未领到。那怎么办呢？它们是后来从重庆空运过来的！可以想想一千多张毕业证、一千多把中正剑从飞机上“嘭”、“哐啷”的扔下来是个啥样的画面。我想这些毕业证运来时应该是空白的，但很多同学此时已离校，再发出的过程无疑比较草率，我估计校方无照可贴，最终能有多少同学领到也还是个问题。
图6：苏干班第二期（黄埔17期独四大队）毕业徽章，这两张图片都是在收藏网白嫖的
最后还有一件非常值得一提的事。邓文中明确提到，1942年夏，苏干班曾更名为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九分校，而众所周知的是，黄埔九分校在新疆迪化，是1943年由新疆陆军军官学校改称的。邓文所述苏干班改称九分校一事目前未见于校史及官方文献的记载，看起来像是孤证，但后来我看到高文中也有这一说法，让我意识到此事当非空穴来风。我觉得，也许是因为苏干班办学水平较高，规模也比较大，当时确实准备（或已经）把它改编为九分校了。只是由于苏北形式的变化，苏干班在18期毕业后即行停办，九分校遂不了了之，这一番号也就在第二年给新疆使用了。
静思斋 于岳
2021年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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