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为贯彻落实中央人才工作会议和上海市人才工作会议精神，充分发挥法院高层次审判业务领军人才的引领示范作用，上海高院、上海新闻广播《法眼看天下》栏目合作推出十期全媒体系列访谈《你好，审判业务专家》。
本期“领军风采”专栏推送上海法院审判业务专家朱川访谈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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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嘉宾和主持人
朱 川
上海法院审判业务专家
上海二中院商事审判庭庭长
钟 姝
《法眼看天下》栏目制作人、主持人
中国金话筒奖获得者
访谈实录
主持人：商事法官怎样做好各方利益的衡平，避免损失，创造价值？审判业务专家最重要的职业品质又是什么？我们现在连线上海二中院商事审判庭庭长朱川法官。朱法官，您好！
朱川：钟老师好！
主持人：请您先给我们说说印象最深的、您办过的一起案件，好吗？
朱川：好的。印象很深的是在2004年，我刚刚被任命为法官，那时候还叫助理审判员。当时办的一件小案子，民间借贷，是一个申诉案件。
案子也不复杂。当事人是一位单亲母亲，把女儿准备用来置办嫁妆的8万块钱借给了一个熟人。后来那个人还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没还。这位母亲就把官司打到了法院，要让他还钱。在一审过程中，没想到对方拿出了这位母亲写的一个收条。上面写得也比较明白，“双方之间的款项往来已经全部结清”。不欠钱了，这么一个意思。
这位母亲的情绪还是比较激烈的，她对收条的真实性提出了质疑。于是，一审就给她做了鉴定，鉴定下来签名的确是她的。那么，一审就没法来支持她的诉讼请求了。一审法院驳回她的请求之后，这位母亲上诉了。
在二审中，她提出了新的想法，要求二审法官给她再做一个鉴定，确定这个收条上面到底是先有她的签字，还是先有收条的内容。她想要以时间的先后来推翻收条。二审法官咨询了当时的鉴定人员。基于当时的技术条件，时间的先后鉴定不出来，这样的话二审也不能支持。于是，她提起了申诉，这个案子就交在了我的手里。
我印象很深，当时一进法庭，这位母亲就开始有点哭腔了。她认为上当受骗了，把自己女儿好不容易辛苦攒下的嫁妆钱给毁了等等。我当时是刚办案，还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还不知道怎么应对好。我只能硬着头皮跟她说：“您别着急，有什么情况慢慢讲，我今天一个上午就你这一个案子。”
她听我这么一说就开始了，从她怎么含辛茹苦地把女儿拉扯大，到怎么轻信了别人等等。在这过程中，也有情绪激动的时候，我还专门到法庭外面给她倒了一杯温开水。但是，这位母亲还是比较坚决的，她还是不认可收条的真实性，希望再去鉴定到底能不能确定时间的先后。
我当时说：“我现在马上回办公室，再去问一下二审时候的鉴定人员。”回到办公室问下来，鉴定人员说从技术上的确没办法给她做这样的鉴定。
这种情况下，我回到法庭，还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位母亲说。这时候，陪着母亲一起来的女儿把我就悄悄拉到了法庭外面，开口就跟我说：
“朱法官，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你听我们说了一上午，又帮我们一点点在分析，也没打断我们，甚至看我母亲激动的时候，还帮她去倒了水。我不是特别了解这些法律，但是你说的这些证据、法律风险，我相信你说的是对的，在这个过程中她自己也有一定的过错，我相信你是为我们好的。反正这个钱是我的嫁妆，我能做主。我来做我妈妈的工作，让她撤回申诉。”
真就是在这样一个耐心地倾听、在对她关注的过程中，后来，她当场撤回了申诉。
主持人：所以这个案件的办理给您带来的启发是什么？朱川法官。
朱川：实际上，这是我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
可能有的时候，在结果无法改变的情况下，我们在审判的细节中，如果能让当事人感受到司法的温度，感受到程序的公平公正，感受到对他们的尊重，同样能够增加司法的公信力。
主持人：所以我们常说，法官办的案件不仅是一个法律的事件，更是人家的人生。可以想，如果“结”解不开的话，可能他们后面的日子都不会过得顺畅，就会离幸福非常的远。
朱川：对。
主持人：那么，您怎么能够做到这样的倾听呢？您是一个天生性子很柔软的人吗？为什么你特别地强调“倾听”？
朱川：实际上，我个人的感受是，有的时候，“倾听”是一个法官非常需要的素养。
在利益的纠葛中，每个人都会主张。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要尊重他主张自己利益的权利，给他以程序上的公平和公正。
这种倾听不是简单地、面无表情地听。你需要关注他，甚至用你的肢体语言回应他。而且，“倾听”不是一个单方的倾听，法官始终是站在一个中立的角度，倾听原告，同样也要怀着极大的耐心倾听被告。听清楚你们讲什么，从你们的言语中发现争端在哪里，商人之间争利的利益纠葛在哪里。
主持人：我记得，已故的上海高院原副院长邹碧华也曾经说过，法官如何去尊重律师。所以在办案的过程中面对律师，您怎样保持倾听呢？
朱川：律师是专业的法律工作者。在这个角度上面，我们可能更多了一层互相的要求，就是在专业基础上的一种交流沟通。
因为一个好的律师，他的一些阐述、他的一些为当事人主张所提出来的事实、理由，如果非常的到位、精辟，这对我们法官明晰案件、抓住案件的问题核心，甚至形成我们的判断都是有影响，甚至是有帮助的。
反过来，法官对律师倾听、尊重，也是在帮助律师充分地行使代理权限、进行代理工作。在这个基础上，双方是职业共同体。目的还是在于把案件的事实整明白，把理由说透彻，把利益平衡好，把价值追求好。
主持人：您是商事领域的法官，这次您也是作为商事法官获得了“上海法院审判业务专家”的称号。您认为除了刚才所说的能力之外，要审好商事案件还需要有怎样的能力呢？
朱川：从我个人的体会，在商事案件中，一个非常关键的能力是价值衡平的能力。或者说得通俗一点，一种平衡利益、平衡价值、实现公正的能力。
因为我个人始终坚持这样一个观点：
尤其是在法律模糊的地方，甚至有些法律空白的地方，价值的判断对于最终结果的形成，对于论理的充分会产生比较大的影响。这是我个人比较在意的商事法官的能力。
主持人：能不能举个小例子，让我们感受一下您如何去践行这样的感悟的？
朱川：举一个这段时间让我和我的同事都比较纠结的法律问题。在这个问题中，可以一窥法官们是怎样在利益纠葛中去衡平利益，作出价值判断的。
这个问题实际上就是商事领域比较常见的，股东出资期限还没到就转让了股权，是不是还需要向公司债权人承担责任的问题。
公司是2015年成立的，老的股东甲参与了公司的经营。但经营了两年之后，他不看好公司的前景，就想退出。这时候，公司对外公示的他的出资缴纳期限还没到。他的出资缴纳期限是要在7年以后的2022年到期。股东甲因为不看好公司的前景，于是在两年后即2017年，把股权转让给了受让人乙，然后退出了公司。
果然，后来公司开始走下坡路，产生了不少的债务。到了2022年，出资的期限也到了，债权人就找公司。公司的经营状况不好，还不出钱来。于是，债权人就把原股东甲给告进了法院，要求他来承担相应的责任。
在这个案件中，我们实际上没有支持原告债权人的主张。主要是考虑到这个案件中涉及到的是认缴制，就是说在出资期限还没有到的情况下，股东不出资，这在法律框架内是允许的。而这样的一个期限利益，我们称为“出资的期限利益”。这个利益需不需要保护，是我们要考虑的。
另外这个案件中，在债权人和公司交易产生债权的时点上，股东甲已经不是公司的股东。债权人对股东甲是不是出资，是不存在预期或者信赖的。相反，在交易的时点，受让人乙才是股东，应该是对他的出资具有一定的预期和信赖。这也是我们要考虑的。
主持人：就像这一类的大要案，包括新类型的案件，您作为法官在审理的时候，您认为他最重要的破局的能力是什么？您的初心又是什么？
朱川：就像上面的案例中，涉及到了股东自由转让的价值，又涉及到了外部债权人保护的价值，以及交易安全保护的价值，还涉及到了公司资本充足、公司资本维持等价值。
在这些价值中，就需要我们法官基于认知、基于我们的法律知识，去平衡、去权衡。在这些价值中，应该优先保护谁、关注谁。在另外一个价值可能受损时，有没有替代的可能、有没有修复的可能，需要作出综合的判断。这是非常核心的、非常挑战的一种能力。
主持人：案结事了人和，并且还能起到社会示范作用，很好地引领社会的价值观。所以法律的生命力不仅仅在于逻辑，也在于价值的取向，可能也包括法官的经验。
未来，咱们怎么样从“上海法院审判业务专家”的新起点出发，做好自己各自的工作？
朱川：我个人觉着，“审判业务专家”的身份是一种荣誉，更是一种责任。实际上，还需要我们用这样的一种身份去反哺审判的工作。也就是说可能不仅是自己要行稳致远，还可能要为我们的后来人、为法院的后来人、为法治的后来人，去铺路、垫脚，要有这种提灯引路的胸怀。
“脚踏实地”是说办好我们手头的每一件案件，但同时“仰望星空”，努力把案件办成能够指导社会的案例。“脚踏实地”地能在案件中提出正确的审判观点，但同时也要“仰望星空”，把这些观点凝成能够指引社会的一些规则。“脚踏实地”地积累自己丰富的个人审判经验，但也要“仰望星空”，把这些审判经验炼成我们精到的、准确的审判思维，传承给后来人。这可能是我后续想要追求，也希望能够实现的。
主持人：其实传承就是一份担当。做理论研究对于办好案件又有怎样的作用？
朱川：应该说是互相成就的一个过程。
一方面，在碰到难处、碰到难题的时候，我们要回归到原先学的这些基本的理论中。确实这些“大部头”也放在我们的办公桌上，时常地去翻。
但是反过来说，我们的审判或者说我们职业的尊荣感、成就感，也在于有的时候自己办的案件对于某一个理论或者说对某一个领域，能够从审判的角度做出完善，提出一些新的观点。这些观点能够给理论研究带来新的启发。
主持人：造福社会，带好团队，这是你们的担当，也是自我加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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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丨上海新闻广播、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
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
供稿部门：干部培训处
文字整理：翟珺
责任编辑丨郭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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