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鱼，也叫黑鱼，北方叫柴鱼，曾是故乡野生名鱼。
在我的故乡，乌鱼大大有名，它可是水中霸王，而且生命力奇强。
水中霸王，是因为乌鱼以鱼虾甚至田鸡为食，小鱼小虾自然是其嘴中佳肴。一条河里要是发现了乌鱼，养鱼人家可算是头疼了。
过去生产队时，村里的河养鱼，大多是粗养，不精心。平常只是在河里插上树桩竹桩的，提防人间的偷鱼贼，从来也不去管水中霸王“鱼中之贼”乌鱼。所以，每条河里都有乌鱼。
鱼儿离不开水，这是常识。但是乌鱼生命力奇强，乌鱼离开了水，活个三五天也没问题，这超越了我们对鱼的认知常识。过去故乡冬天常干河，把河水抽干，乌鱼钻在没水的淤泥里，好几天都没事，直到被不死心的捉鱼人发现——干河之后，村里的男人小孩，都喜欢拿根棍子竹竿，在河道的淤泥里到处戳戳踩踩，期望能够踩到戳到个甲鱼乌鱼黄鳝之类，故乡的河道总是很厚道，总会让细致者有收获，其中之一，就是钻在淤泥里的黑鱼。但是，故乡之人，包括我那捕鱼高手的父亲，也只是祖辈口耳相传，加上自己经验验证，只知乌鱼命硬，能离水而活好久，但却不知其所以然。
我后来读书，读《庄子·大宗师》：“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联想起故乡河道排水沟里渐渐干涸的低洼处，那些泥鳅乌鱼之类的，不就是相濡以沫相呴以湿嘛。
但是，我是后来向生物老师讨教，才知道，乌鱼离开水，在湿润的地方能活上好几天，是因为乌鱼鳃上有辅助器官，能蓄存一定的水量来维持呼吸。
不过，即便乌鱼是平常凶悍惯了的水中霸王，，生命力又如此强悍，但一条小河里，乌鱼的数量也不会多，有几条就算不错了。它毕竟也是生物链上的一环，在水中也有软弱处，更何况岸上之人才虎视眈眈，那才是它最大的天敌，即便它躲在淤泥中，都会把它戳出来踩出来。
过去人类成为乌鱼的天敌，除了干河之后把它找出来外，通常还有两种情况。
自然一种是钓，一种是用鱼叉叉。
乌鱼喜欢栖息于水质清澈流速缓慢的水草丛中，或浅水的水底。每年春末初夏，乌鱼开始产籽。
故乡钓乌鱼叉乌鱼，分别叫“钓领王”、“凿领王”，“领王”是故乡方言，对初夏对产籽乌鱼的称呼，至于为什么叫“领王”，我至今也没搞清楚，只能跟着称呼下来。
乌鱼产籽比较讲究，夫妻俩通常要咬断水草做窝，成一团，故乡旧时的“领王窠”（即乌鱼窝），通常坐在水花生中，有脸盆大小。产籽后的一对乌鱼，常常守在窝边，防止其他鱼类袭击它的后代。这时它心有所系，软肋最明显，最容易落入人的手中。
通常，乌鱼窝一旦被人发现，守护在边上的那对乌鱼夫妻，很难摆脱被捕的命运。
钓“领王”，也即钓乌鱼的人，一旦发现乌鱼窝，用小田鸡或小鱼为饵，慢慢把钓钩伸向乌鱼窝，抖动，守望的乌鱼常会以为是有其他东西要袭击它的后代，它们护子心切，雄鱼首先显出水中霸王的霸气，一扑而咬住，却没想到是人为它设的饵钩，只能自认倒霉。接着是雌鱼。前赴后继，倒也令人钦敬。
不过，“钓领王”并非如我写的那么简单，我们村打渔的人不少，真正“钓领王”的高手，只有一个，是我的族叔，他不像我父亲，靠认真打渔补给家养，他只是嘴馋，兼之有些游手好闲，冬天摸鱼，春天用铜牌钩钓白条，夏天钓领王，是他的强项。
“凿领王”，通常是指用鱼叉叉乌鱼。通常发现在水花生中发现乌鱼窝后，需要蹲点。通常发现的时候，不是专门拿着鱼叉去找的，所以等回家拿了鱼叉来，乌鱼可能躲在水草下，看不见乌鱼，只能看见水面下一团黑乎乎的像蝌蚪似的小乌鱼在打圈。但是，最多两个中午的蹲守，乌鱼窝边的看护小乌鱼的乌鱼，终会被发现。这个时候，考量的是拿鱼叉人的眼力，故乡方言说“眼角”，就是瞄得准，出手快，脱手叉下去，即要钉住乌鱼，一叉不中，一团小乌鱼一哄而散，而大乌鱼瞬间即摆尾失去影踪，再也没有机会。我小时候，父亲每年夏天都能叉到乌鱼。
乌鱼肉没刺，肉质有些粗陋，不若其他鱼味道鲜美，但价钱却贵，所以我家一般无论是钓到的还是叉到的，还是冬天干河踩到的，都舍不得吃，要卖钱贴补家用。即便受伤的乌鱼，也能卖，有人取。
后来，故乡河道分给个人承包后，小河里的乌鱼更少了，养鱼人家总是千方百计地要消灭它们。再后来，我在北京也随便都能吃上乌鱼了，原来野生的乌鱼都能养殖了。
故乡祖辈相传，乌鱼肉是宝贝，对刀伤愈合特别有效。我母亲在1985年和90年代初两次重伤，手术之后，家里总是炖乌鱼汤给她喝。后来，我太座高龄生女剖腹产，父母来北京帮着看护，每天父亲都去菜市场买乌鱼，回家炖汤，清炖，只放些许盐。我太座老北京，本不喜吃鱼，更何况清炖寡淡无味的乌鱼汤。但母亲盯着坚持要她喝，说乌鱼汤养伤，动刀子的人，喝了乌鱼汤，伤口愈合好，以后不会痒。太座无奈，后来跟我说都喝得快吐了。
但至今，我仍然向动过手术的朋友推荐故乡秘方，乌鱼炖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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