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午饭，是一把从农村老妪竹框里买来的香芹一撮，与尚未发出来的葱骨朵儿放在菜籽油里一起清炒，俨然一盘子的绿意葱茏。这把芹菜像卖芹的老妪一样清癯，不一会儿，整个房间里都是又清又苦的滋味儿。
芹菜
于是，我的魂儿也共着这清苦味，飘散到了长满芹菜的溪畔、沟旁、湿地边，在云梦之泽做一个“采芹人”，口里也咿呀地唱着遥远的歌“思乐泮水，薄采其芹。”
从《诗经》的这句诗来看，在两千多年前春秋时期，中国人就开始食芹了。水芹生于江湖之间和陂泽之涯，鲜而嫩，南人食之；旱芹生于平地之上，老而苦，北人采之。滋味清苦的旱芹香味更甚，不管是山坡上，平地上，沟渠里，水田里，灌丛间，还是草甸上，都能窥见它的踪迹，也因此成为了古人餐桌上的佳蔬。芹菜乃百菜之祖，而古人对芹菜的推崇不止于舌尖上。
古人亦有采芹之风。古代的士人若中了秀才，到泮水之侧采一束芹菜，插在帽缘，以示其敬孔之心和立学之志，所以，高中秀才的读书人又自称为“采芹人”。
“新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是宝玉为大观园里的“稻香村”所拟的一句诗联，这里后来成了李纨的住处。曹雪芹以“浣葛”和“采芹”分别暗示李纨在竹篱茅舍间的清苦生活和贾兰最终不负采芹之愿。
东坡居士有诗：泥芹有宿根，一寸蹉独在；雪芹何时动，春鸠行可脍。
东坡在黄州自辟菜田数亩，每日躬身劳作，芹菜也成为了他每日的常蔬。芹芽烩春鸠，是东坡居士的创意菜。将鸡蛋清打制成白雪状，铺陈在盘子上，再把斑鸠肉和芹菜芽一起炒拌，不仅让滋味清苦的芹芽变得鲜嫩爽滑，更再现了“雪底芹芽”的自然画面。
雪底芹芽
他的弟弟苏辙也颇爱食芹，曾写诗云：
家人旋贴钗头胜，园父初挑雪底芹。
欲得春来怕春晚，春来会似出云山。
看来不止是兄弟两人爱芹，其父苏洵也好食芹菜。多年之后，曹霑读到这首诗，改其名为“雪芹”，意为“雪下之芹”，他又自号“芹圃”、“芹溪居士”和“耐寒道人”，可见，曹雪芹对“芹”之迷恋。
埋在冬雪下的芹菜，宿根于浊泥中，亦受白雪涤荡，从荒芜的园中初挑出来，根系上还粘泥带土，而芽茎却如新生状，茎底白如玉，芽端黄似乳，轻轻一掐，一股子泥雪香味蹿入鼻孔，于是五窍为之顿开。
曹雪芹是爱食“雪底芹芽”之人，曹家败落之后，雪芹日以写字卖画为事。食粥啖虀之余，雪底芹芽成为了他最喜食的一道菜。与其说，雪芹爱吃芹，不如说芹菜是他精神的最大寄托。芹生于污泥之中，而不为之所染，仍抱超拔清洁之心，如白雪污泥，自清自浊。如此看来，雪芹食芹之心，竟如勾践卧薪尝胆般了，在用筷子夹起清苦的芹菜时，个中滋味，无人知会。
而如今提到芹菜，很多人仍然第一个想到的是西芹炒百合，一碟西芹百合，虽然入口爽滑清脆，颜色也青碧翠绿，却少了一种天然的苦味，吃起来，也自然无法体会到云梦的境界。少了苦味的西芹百合，就像没有苦味的咖啡，少了清秀俊雅气质的文人，看上去再美好，也难以捉摸到微妙的芹意。
文 玄枵 策划：玄枵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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