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店学徒到书刊出版家

　　近日得新书一册，是范用先生的文集《相约在书店》。我因先前读过先生的《叶雨书衣》和《买书琐记》，对其做书理念和书籍装帧设计风格很是敬仰和信服，见到他的书，自然爱不释手。

　　眼前这部书，做工精雅、装帧简素、用纸考究，很符合范用先生的审美情趣。精装本，大32开，外封面上，那个戴着方框眼镜笑眯眯的慈祥老人，正是本书作者范用先生。这是一本范用先生讲述爱书、读书、出书的故事的书，加之有《感谢巴老》、《傅雷家书》的出版、《我的读书观》等醒目标题引导，瞬间勾起了我开卷展读的欲望。

　　《相约在书店》是已故“生活·读书·新知”（简称“三联书店”）书店总经理范用先生一部回忆性散文随笔集，由子聪先生编辑而成。全书按内容分为三辑。第一辑乡里故人，收录了写故乡亲人的十五篇文章；第二辑“衡宇相望”，选编了作者与师友们往来的二十六篇文章；第三辑“书香处处”，辑录了作者与书籍出版有关的三十篇文章，末附子聪所撰《编后琐记》一篇。透过书中深沉而真挚的文字，一个心底善良、待人真诚，“相交无他事，唯有书与文”的文化老人形象，跃然纸上。通读全书，从范用先生的书式生活与人情往来中，似可观其人生发展轨迹如下：

　　一、敬惜字纸，缘定书业

　　作者在开篇《最初的梦》里写道，“……我觉得最好的去处，是对门的那家小印刷铺。我每天都到印刷铺子里玩，看一张张白纸，从机器这头吃进去，那头吐出来，上面就印满了字。看工人用刮刀在圆盘上调油墨，我也很想调调……我还捡印刷铺地上丢弃的带画儿的纸片和铅字，我把捡来的铅字、花边，拼起来用线扎好，在店里的印泥缸里蘸了印泥，盖在一张张纸上送人。尽管拼不成一句话，却是我印的。”

　　看小说是受父亲影响。启蒙的第一本书是父亲念过的课本《新学制国文》（第一册），上私塾念《三字经》《百家姓》，上学堂后，在图书室里看了《儿童世界》《新少年》等杂志，有两位老师给他看了不少文学刊物，沙名鹿老师将其引进了文学殿堂。指导他写小说、散文，拿去发表，有稿费可得，刺激了作者的创作欲。打那时起，他成了不折不扣的书迷。热衷出“号外”，把人家看过的号外讨来，用小张纸把号外的大标题抄写五六份，送给想看号外又想省两个铜板的街坊邻居，大家挺高兴。

　　抗战开始，逃难到汉口，有幸被读书生活出版社黄老板收为练习生，学捡字、拼版、改样技术，除了读书，作者还悄悄练字，设计图书封面。不久，他写的字，设计的封面，居然印到书上，小时候的梦想真的实现了。

　　二、以书会友，以友辅仁

　　出版工作性质的原因，作者曾与不少革命志士和文化名家有过密切交往。在他们的影响下，用心做事，用情做人，逐渐培养形成了出版人的职业精神和人文情怀。作者在《怀念巴老》中写道“我还是小学生时，一位老师送了我一本巴金先生的小说《家》。这部小说震撼了我的幼小心灵。这是我初次接触到人道主义思想……巴老著作给我的另一点启发，就是讲真话……”一九八二年，巴老在一篇文章里谈出版工作时，勉励出版工作者做出版家，不做出版商，更不要做出版官。这些话都被作者视为箴言。

　　与漫画家叶浅予、华君武、方成、丁聪、韩羽、高马得、贺友直廖冰兄等人的交往，也是书中浓墨的一笔。相互之间赠书赠画，吃饭喝茶聊天，体现了文人之间惺惺相惜的情谊，和“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的雅趣。

　　三、为书痴狂，本色书生

　　当年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抗战期间逃难到汉口，因为酷爱读书，手脚灵活，有幸被读书生活出版社的黄老板收留，从此有了饭碗。“这是个有书读，而且让你读书，允许你读各种书的地方，极大满足了我的读书欲望，胃口大开”。（《为了读书》P160-161）除了在出版社看书，每天还到交通路的一些书店看书，替出版社采购新杂志，从读书中得到启发，正面的、反面的都看。读书多了，辨别能力自然提高。“我有这样一个体会，作为一个现代人，一个知识分子，还是多看点书报杂志的好，你干的工作也才能称职。我是为了读书才选择了出版这一行。”

　　因为热爱，所以执著。他把一本书当作活的生命，而不是一堆铅字和线条而已。大雁出版社有一句话对他触动很深：“做出版，必须感情用事”，“只有带着感情做，才能做好，才能享受到工作的快乐。”作者深有体会。（《大雁之歌》P181）他爱藏书票。他说“票如其人。从一张藏书票可以看出藏书者对书的一份亲切的感情，窥见书主的内心世界，仿佛闻到书香。”（“漂亮小玩意儿”——《我的藏书票之旅》代序P172）他关心文学作品的装帧与插图。“我认为文学作品应该印得比一般的书要好一点。用好一点的纸，装帧好一点，考虑插图问题。我们出版工作者要为作家服务得更好一些，对文学作品插图多下一点工夫……”他亲自为别人著作设计封面，因是业余，取名“叶雨”，还写了一本关于书籍装帧设计的书叫《叶雨书衣》。

　　从范用“为书辛苦为书忙且乐在其中的一生”（子聪语，《编后琐记》P250）中，我们感受到了这位敬职爱业、蔼然仁厚的文化老人始终坚守的专业主义精神，看到了他“从书店学徒到书刊出版家”一路走来的书生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