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can see myself as seen, but I cannot see myself seeing.
——Jacques Derrida
作为哲学家的鬼海弘雄（1945— ），在日本摄影界以他耗时三十年时间拍摄的作品集《浅草寺的肖像》（Persona）而闻名。肖像照片难拍，这几乎是在摄影圈内达到的共识。看似简单的一个Pose，里面却蕴含了被拍摄者过去的经历、价值观和摄影师人文理念的践行。鬼海自己也承认：“摄影师的镜头，应该是一面镜子，折射出被拍摄者的灵魂与过去。他的一个表情，一个行为，都是可以讲述一个故事的。”
鬼海的照片，是收藏了许许多多东京人的故事在里面的。看他的照片，其实就是看生活，看我们周围的点点滴滴。
鬼海在接受访谈的时候，曾嬉笑的说：“我从不看其他摄影师的作品，因为我心胸狭隘，不能看到别的优秀的作品。”笔者，却认为，鬼海并不是因为他的嫉妒之心而不去欣赏“他山之玉”，他只是怕别人的作品会污染到他的哲学式的“看”。
看，是无法原创的。看，是在看的基础之上的看，是对自己的看的看。
看，不能浅尝辄止；看，就得歇斯底里。
这就是鬼海的“看”的哲学。
《東京迷路》，1986
鬼海笃信人道主义，认为照片必须揭橥深藏在人性中的爱、死亡和欲望，这也是他从戴安·阿勃丝和保罗·桑德那里受到的启发。不妨一提，阿勃丝的肖像摄影是以专题而伟大，桑德是以事件而伟大，而，鬼海，则是以单张而伟大。
三者的共同之处，爱、死亡和欲望，都在图片的最深处得到升华。
爱是先知般的存在，会引领着你，自然而然地得到你所爱的。
图像是谜面，欲望则是谜底。图像并不给你所欲望的东西，而是撩拨起你的欲望，貌似唾手可得，却差着一层纱没捅破。你只好去欲望欲望的欲望。
死亡，是给图像抹上的一层福尔马林，延缓腐烂，给观者时间去遐想。
当我们对我们的看感到无聊，达到瓶颈之后该怎么办？鬼海说：“换一个角度去观看，去思考，让我们的看永远在看。”鬼海的另一系列《东京梦谈》，深沉、紧密，似乎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却紧紧地揪住了你的眼神。
“沉默，与聒噪、躁动作抵抗；静止，与流逝、加速相抗衡。”波德里亚如是说。
鬼海弘雄的镜头，犹如一台CT。飘摇与悲苦，才情与瞻望，荣耀与颓废，无处藏匿。能指与所指，就是硬币的正反两面，连体婴儿的存在。
看与被看，拍摄者与被拍摄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奇妙的关系？我们又该去如何化解这一两难的局面？
德里达在其关于摄影的讨论《复本，档案，签名》（Copy,Archive, Signature）中提出这样一个观点：你能看到我，我也能看到你，但是你却无法得知：我到底在看什么。同理，我也难以洞悉你在看什么。这样，你与我便陷入一个“看”的两难境地：你看到的我，是真正的我吗？我在镜头里面出现的我，是我想要表现出来的那个我吗？
杨德昌有部长达三个小时的电影，叫《一一》（A one and a Two）。电影中出现过这样的镜头：一天，小儿子洋洋拿着相机，去拍摄他的爸爸，他所遇见过的所有人。没有正面，有的仅仅是他们的后脑勺，也就是你、我和他，所无法直接看到的我们的后面。洋洋洗出了相片，拿给他爸爸：“你自己看不到啊！我帮你看！”——你不知道我在看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在看什么。但是，我们可以借助一个媒介——摄影，将我的看与你的看还原出来。
所以，热拉尔·马瑟也说：“摄影能够成为唯一一种可以将戴眼镜之人的面孔还原得最合理的媒介。”
笔者在鬼海的照片中这样推演：在摄影师面前，被拍摄者，也就是“我”，增殖为四个“我”：“我”是我以为的那个“我”，“我”是我想表现的那个“我”，“我”是摄影师以为的那个“我”，还是“我”是摄影师想表现的那个“我”？在这种情景之下，摄影便演变为角斗场，“我”在互相角逐。你追我赶越发地刺激，场外的观众，亦愈加狂热。
|鬼海弘雄，三部摄影集，作品选集|
《Persona》，2003年
《東京迷路》，1999年
《印度》，1992年
本期编译·撰文|帕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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