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第005期●总第1419期】
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钟元帅庙
是谁偷去了石江最美好的时光
文/黄光军
洞口是个小地方、民风朴实，所取地名自然率性、很接地气。
平溪江发源于雪峰山，进入洞口境内时河不宽、水不大，江水浅且平，因此称为江口，平溪江之口也，现在是江口镇。
平溪江沿山谷顺流而下，一路接纳小溪小流，又汇入了长塘河、古楼河，江水顿时汹涌澎湃，距江口30公里处，有两山相对而立，如同两扇大门把江水和天空牢牢地关在门里，河道在此骤然变窄，窄处不过数丈，水流激荡，将山底淘成深潭，俗称洞口塘，1952年洞口建县时，辄以此得名。
再往下20里，河面陡然开阔，水流平缓，历经千辛万苦从上流漂来的竹排、木排常在此打尖，排夫们于此歇歇脚、喘口气、抽泡烟、吃个饭，此地遂成竹木交易之所。以前称为竹篙塘，现在叫竹市镇。
又下十里余，有江洲河注入，中有一洲，两江夹一洲，俗称江夹洲，即现在的江洲村。
江洲而下没几里，又有巨石挡道。两岸青山夹江而立，滚滚江水无路可过，竟淘穿了半壁石山。江从石下过，因名石下江，简称为石江，现在的石江镇是也。
在两山之前，江水经年累月不停冲刷，洪涝带来泥沙淤积于此，竟成一片平坦沃土，稻花香、竹叶青，阡陌纵横，这是中山村。所谓中山，与曹翁《红楼梦》中形容孙绍祖的诗句“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的中山应该是一个意思，那就是山中了，中山村便是山中村，直接了当。
中山村的对面，即江流从其下穿过的那一片石山，气势恢宏，其高数十丈，绵延近千米，怪石嶙峋，直插江中。江流与石壁迎头撞上，在此转了一个近九十度的急弯，石壁之下经年累月被淘出水潭，深不见底，世人谓之濮石潭，传说此潭直通东海，潭中有龙宫、龙王。巨石之上有千年樟树，远望亭亭如盖，凌空若飞。近则遮天蔽日，虬根盘绕紧扎悬崖之上，其树高、其叶青、其势危。
樟树在民间谓之为神树，以其大可数丈、高耸入云，或数百年不死，或死而不朽。老樟树大多空心，里面常有蛇蝎蜈蚣蟾蜍等毒虫盘踞，令人望而生畏。
神树附近传说颇多，甚为可怖，当地人每每闻之色变。据说千年老树会成精，人不敢伐，伐则断处有殷红液体汩汩流出，状如人血。又传言树中有蛇妖，常于月明星稀之夜化做人形美女捉弄青年男子。又有一种鸡公蛇，甚是奇怪，腹下有脚，跳跃而行，遇人辄与比跳高，如果它跳得不如人高，则人安然无恙，如高过人头，则人会被勾了魂去。更有不知名怪物藏匿其中，常于夜深之时唤人姓名。此时千万不可回头，亦不可答应。如懵然回头，则所见之物异常恐怖，言语无可形容，人顿时被吓疯；如随口答应，也会被勾了魂去，数日之内就会心智全无，状如呆瓜。
因为害怕，迷信之人便于树下烧香祷告，祈求平安。后建有一庵，因地取名，遂曰濮石庵，破四旧的时候拆了，九十年代重修，小小一间水泥屋，灰乎乎立山坡上，形状丑陋、望之心畏。
此地虽然恐怖，但由于山隔水断，历史上却是交通要道。河边一溜石板路，经年累月被踩得坑洼不平，牛蹄马足之印时时可见。石板路与石江老街相连，是雷井、胜利、黄市等村数千人口必经之路。其上更有洞口二中，莘莘学子皆由此出入。后来通了公路，却七曲八拐沿山绕行，路程要远上数倍，人们步行仍然习惯于抄近路走此捷径。
洞口二中颇有点历史，它的前身是双江书院，双江书院始建于1900年。按风水的观点，它的位置极佳，临水靠山，视野开阔，学生不管乐山，还是乐水，都有所托，足以抒怀明志。
学院以双江为名，可能是因为除了平溪江之外，巨石之下还有另外一条小溪。小溪不大，只在两水交汇处倒灌成河，宽约十米，其上建有独孔石拱桥，青石垒砌，如长虹卧波，甚为美观，拱桥年代久远，几不可考。小溪上游宽不足两米，农家荷锄挑担、耕田种菜来往两岸，往往摆两根废木桩，钉上木板，即成小桥。这种小桥，踩上去木板会往下沉，吱嘎作响，使人发怵。小溪发源于对面山脚一山洞，洞高十数米，张着黑黝黝大口，水从洞口流出，四季不枯，每年春夏之交，更有鱼儿顺流而出。小溪从洞口流出到汇入平溪江，全长不足两公里，算是世界上最短的溪流了。
双江书院1975年更名为“洞口县第二中学”。二中是省级重点中学，培养了许多人才，不少学生后来成为国家栋梁。我1984年入读时，校内还有许多老式木房、灰砖屋、木廊柱，建筑随山就势，逐级逐层依次展开。2016年我到二中，老房子已经消失不见，崭新的大楼，宽阔的球场，绿树成荫、飞檐斗拱，焕然一新。
我们读书的时候，每年端午要赛龙舟。龙舟赛道从石江大桥下开始，直冲巨石之下。巨石之上的二中是最好的看台。
那时候端午节是仅次于春节的热闹日子。因为下游建了拦河大坝，石江这一段江面宽阔、水深流缓，是举办龙舟赛的好地方。距离端午还有一个月，厂矿、单位、居委会、村委会就组织队伍每天到河里去操练，“咚咚咚咚”的鼓声从早响到晚。
端午节那天，各支队伍早早地来到比赛地点。河边临时搭起了赛棚，赛棚四周彩旗招展。比赛队伍出出进进、忙忙碌碌。五颜六色的气球在河面上列出整齐的赛道。锣声鼓声响成一片，两岸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十里八乡的人们空巢而出，附近乡镇也来了不少人。矮子和孩子挤在人堆里看不着，早早地爬上树，或者坐到河边人家的屋顶上。放眼望去，四周密密麻麻全是人头。被鼓声、喇叭声、人声所蛊惑。二中读书的学生娃也坐不住，纷纷放下手中课本，三三两两来到江边，站在巨石之坡上，或蹲或坐，兴高采烈，笑容满面，笑着、说着，嗡嗡的声音几乎盖过了比赛的高音喇叭。
比赛开始，只见一声哨响，鼓声骤然响起。桨手们随着鼓声的节奏奋力划桨，整齐划一，煞是壮观。龙船是特制的，又细又长，前面昂起高高的龙头，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往前冲。围观的人们大声喝彩，叫好声、加油声此起彼伏。越靠近终点竞争越激烈，鼓点急如疾风骤雨，鼓声惊天动地。桨叶翻飞、水花四溅。围观的人们紧张得手心里捏着汗，呐喊之声震耳欲聋。直到龙船越过终点分出胜负，激动的人们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有一年的冠军是毛巾厂的队伍，队长是个铁塔般的汉子，绰号大傻。当时香港电影兴起，成奎安的大傻形象深入人心，这位仁兄高大魁梧，形象粗犷，眉如扫把，眼如铜铃，很有几分大傻的样貌，因此人们只叫他大傻，倒把他本名忘记了。大傻代表毛巾厂上台领奖，只见他头扎毛巾、身披红绸、绸子中间系一朵大红花，赤着胳膊，脸上身上满是汗水，手上肩上肌肉鼓鼓囊囊，左腋夹奖匾，右手提着一大块猪肉。猪肉是获奖者的奖品，在刚吃饱肚子的那些年头，肥嘟嘟的猪肉作为奖品十分诱人。他老婆站在身边，身材不高，娇小玲珑。她是小学教师，在邻县工作，虽然只隔了几十里，回来一趟却不容易。
“大傻，今天晚上有肉吃了！”人群里有人大喊。周围的人都笑了，大傻也咧开嘴笑。他老婆小脸绯红，也只是笑。
后来我再没见过大傻，到现在已经30多年了。我想现在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为了一块猪肉卖命地去划一个月的船。听说他老婆也早已调回了身边，估计吃肉也吃饱了。
十分怀念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那么多人无所事事在河岸边顶着烈日站上半天，仅仅就为了叫上一声好。
谁也想不到，大傻们最风光的时候，或许也正是石江最风光的时候。石江龙舟赛开展得好，是因为石江工厂多、青年多。即便每个工厂只派一个队参赛，队伍都多得排不过来，还得筛选，只留下最好的队伍参加端午节当天的龙舟大赛。
在八十年代，石江是洞口最好最强的镇，是洞口县乃至邵阳市赫赫有名的工业大镇。这主要得益于它优越的地理位置，那时交通只有公路，而石江是320国道进入洞口的第一站。全县货物进出都要经过石江。向南可至黄桥，向北则到水东、山门。顺320国道而下则为竹市、洞口、江口。沿途分支到高沙、又兰。石江是洞口对外交通的咽喉。工厂建在石江，不论原材料进货，还是产成品发货，都更节省时间和金钱。
石江最红火的时候，镇上的工厂大大小小数十家。氮肥厂、水泥厂、电厂、造纸厂、电线厂、工具厂、毛巾厂、皮件厂、塑料厂、瓷器厂等等，不一而足，数都数不过来。而且工厂大、工人多，工厂下班工人把门前的公路都堵住了，一人一辆自行车，人头攒动，铃声叮当，蔚为壮观。
当年石江镇周边还有两个副县级单位，石江煤矿和804兵工厂。这两个单位自成规模，有自己的学校、商店、供销社、医院，规模堪比乡镇。
改革开放之初，厂矿企业占得先机。最早有加班工资和效益奖，工人收入大幅上升，工人地位很高，工人很神气。然而乐极生悲，九十年代市场经济全面铺开之后，企业因为体制问题，纷纷倒闭。如今石江的工厂消亡殆尽，镇中央的厂区陆续卖给开发商建了房，偏僻的厂子则荒废了。九十年代末，国家把军工生产统一集中到省城，804整体搬迁去了长沙。二十一世纪之后矿石资源濒临枯竭，煤矿勉强捱到前几年，终于彻底停了产。往日繁华热闹的矿区，现在空空荡荡，渺无人烟。
工厂垮了，人口还是比较多的，发展商业还有出路。可是此时石江渐渐地失去了地利，原来作为立身之本的交通便利也开始荡然无存。2007年高速公路开通，经黄桥往洞口走了。2018年高铁直达洞口，不管货运还是客运，石江反而成了末梢。二三产业均无法发展，靠农业是无法撑起现代化城镇的。石江的发展日趋缓慢。
沧海桑田，世事难料。改革开放这几十年，各地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唯有石江这块地变化不大。虽然石江也在进步，人口和经济都有长足发展，人民生活也很富足。但是与洞口、高沙、黄桥等地相比，就好像两个人赛跑，人家走了一千里了，石江才走了一百里，差距越来越大。更让石江人愤愤不平的是，短短30年，石江从从数一数二的大镇变成了小镇，原来颐指气使的老大哥，现在成了唯唯诺诺的小跟班。这份落差，尤其让人气短。
花开有花落、月圆有月缺。万事万物都有它自己的盛衰荣枯。亲爱的，我只想问一问，是谁偷去了石江最美好的时光？
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金塘杨氏宗祠
【作者简介】黄光军，湖南洞口人，1969年生。洞口县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邮电报》《湖南邮电报》等刊物。小说《非攻》在天翼阅读启动首届梁羽生杯全球华语武侠微小说大赛中获三等奖。现供职于洞口县电信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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