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川
1975年生。祖籍辽宁省阜新县，现居沈阳。
地球上的人乱成一团
我总有一种冲动
把一个墓园拿起来
当一把梳子
用它一排排整齐的墓碑
梳一梳操场上的乱跑的学生
梳一梳广场上拥挤的市民
梳一梳市场混乱的商贩
只需轻轻一梳
它们就无比整齐了
当狗
这个碗
我几十年
也看不见它真实的碗底
刚要看见
就又会倒进
狗粮来
心境一种
此刻我的心异常宁静
但我知道
那是一挂鞭炮
与一盒火柴
放在一起的
那种宁静
黑夜里
黑夜里
我看不见
自己的手
尽管它
拿着明晃晃的
手电
出了宾馆
一件衣服
往南走了
一件衣服
往北走了
刚才
这两件衣服
纠缠着，扔在
同一个浴室外面
现在
一件笔挺、庄重
一件雅致、严肃
看上去，像人一样，走开了
这个世界不可抗拒
世界上所有的孕妇
都到街上来集合
站成排
站成列
就像阅兵式一样
我看见并不惊奇
我只是惊奇于
她们体内的婴儿
都是头朝下
集体倒立着的新一代人
与我们的方向截然相反
看来他们
要与我们势不两立
决不苟同
但我并不恐慌
只要他们敢出来
这个旧世界
就能立即把他们正过来
每个沉默者都是可怕的
因为眼睛
看到了不该看的
他们叫我
不要乱讲话
并给我的嘴巴
上了一把大锁
为了活命
愤怒忍耐
直到若干年后
嘴巴干枯
舌头干成
一把匕首
解放广场的自由纪念碑
这块碑
又粗
又高
又威猛昂扬
上面密密麻麻刻着
3100多人的名字
那边一块碑
又矮
又小
又卑微
上面只刻着
1个名字
我并不想比较两者
我只是在想
什么时候
把这块大碑
分成3100多块
每个死者一人一块
和那边那个人的一样
才真叫自由
才真叫解放
21世纪广场
广场上
有1个弃婴
引得所有
围拢高大雕像的人
都围了过来
仿佛他是
新的
正在成长的
雕像
而那边高大巍峨的
伟人雕像
孤孤单单
仿若弃婴
我们又如此这般度过了一个炎热的夏季
我冷漠地
走过人群
冷漠得正如
人群走过我
正值八月
太阳下火
人人炙热
大汗淋漓
即便如此
人人之间
依旧冰块一般，冷冷的
堪称奇迹
如果用医院的X光机看这个世界
并没有一群一群的人
只有一具一具骨架
白刷刷
摇摇摆摆
在世上乱走
奇怪的是
为什么同样的骨架
其中一些
要向另外一些
弯曲、跪拜
其中一些
要骑在
另一些的骷髅头上
而更令人百思不解的是
为什么其中一些骨架
要在别墅里
包养若干骨架
并依次跨到
它们上面
去摩擦它们那块
空空洞洞的胯骨
在孤独的大城市里看月亮
月亮上也没有
我的亲戚朋友
我为什么
一遍遍看它
月亮上也没有
你的家人眷属
你为什么
也一遍遍看它
一次，我和一个仇家
打过了架
我看月亮时
发现他
也在看月亮
我心里的仇恨
一下子就全没了
直·曲
某某
是个心直口快的人
是个梗直的人
是个正直的人
是个能够挺直腰杆的人
是个性子直的人
是个直来直去的人
是个行得直做得正的人
是个直截了当的人
是个憨直的人
最后当他的心电图
变成了一条直线的时候
人们都弯下腰来
乡下
乡下和我
关系不大
我却摆脱不了它
那里有我
一块坟地
不大不小
我蜷一蜷
婴儿一般
它襁褓一般
正好装下
小知识分子最牛的一次反抗
患肾结石
已经几年
我右肾里
有一块石头
当安检说
不许携带
任何武器时
我说，随便查
但很明显
我向他们
隐藏了
这块石头
并带着它
挺直腰杆
向那位大领导走去
担 心
在冥国
经常托梦来要钱的
一个远房亲戚
(我们是他世上
唯一的亲人了)
突然不托梦来了
全家都很担心他
只有我奶奶很乐观
她说她最了解这小子人品
八成他阔了
发了笔大财
忘记我们这帮穷亲戚了
关于一个雨天走失的小孩
每一滴雨都是她的小孩
一个疯老太太站在雨中
告诉我，每一滴雨都是她的小孩
告诉每个打伞匆匆经过的人
每一滴雨都是她的小孩
她用手把他接住
她把他抱在怀里
她用嘴巴亲一个泥洼
那是她掉在地上的孩子
小亮子、小亮子，她叫着每一滴
轻轻跳下来的雨
漫天的雨都是小亮子
我五岁时笑过她
十五岁时骂过她
今年三十岁了，居然像她一样哭了
我的眼角
终于流出了
她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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