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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雅正卷六

訓子孫遺令

王 祥

夫生之有死,自然之理。吾年八十有五,啓手何恨。不有遺言,使爾無述。吾生値季末,登庸歷試,無毗佐之勳,沒無以報。氣絕但洗手足,不須沐浴,勿纏尸,皆澣故衣,隨時所服。所賜山玄玉佩、衞氏玉玦、綬笥皆勿以斂。西芒上土自堅貞,勿用甓石,勿起墳隴。穿深二丈,椁取容棺。勿作前堂、布几筵、置書箱鏡奩之具,棺前但可施牀榻而已。糒脯各一盤,玄酒一杯,爲朝夕奠。家人大小不須送喪,大小祥乃設特牲。無違余命!高柴泣血三年,夫子謂之愚。閔子除喪出見,援琴切切而哀,仲尼謂之孝。故哭泣之哀,日月降殺,飮食之宜,自有制度。夫言行可覆,信之至也;推美引過,德之至也;揚名顯親,孝之至也;兄弟怡怡,宗族欣欣,悌之至也;臨財莫過乎讓:此五者,立身之本。顏子所以爲命,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

君本孝子,故其言儉質朴厚,末段懇切淳誠,尤為修身齊家之要○文字古質,非復魏晉以下音響

王覽傳

晉 書

覽字玄通。母朱,遇祥無道。覽年數歲,見祥被楚撻,輒涕泣抱持。至于成童,每諫其母,其母少止凶虐。朱屢以非理使祥,覽輒與祥俱。又虐使祥妻,覽妻亦趨而共之。朱患之,乃止。祥喪父之後,漸有時譽。朱深疾之,密使酖祥。覽知之,徑起取酒。祥疑其有毒,爭而不與。朱遽奪反之。自後朱賜祥饌,覽輒先嘗。朱懼覽致斃,遂止。

覽孝友恭恪,名亞於祥。及祥仕進,覽亦應本郡之召,稍遷司徒西曹掾、淸河太守。五等建,封卽丘子,邑六百戶。泰始末,除弘訓少府。職省,轉太中大夫,祿賜與卿同。咸寧初,詔曰:“覽少篤至行,服仁履義,貞素之操,長而彌固。其以覽爲宗正卿。”頃之,以疾上疏乞骸骨。詔聽之,以太中大夫歸老,賜錢二十萬,牀帳薦褥,遣殿中醫療疾給藥。後轉光祿大夫,門施行馬。

咸寧四年卒,時年七十三,諡曰貞。有六子:裁、基、會、正、彥、琛。

裁字士初,撫軍長史。基字士先,治書御史。會字士和,侍御史。正字士則,尙書郞。彥字士治,中護軍。琛字士瑋,國子祭酒。

初,呂虔有佩刀,工相之,以爲必登三公,可服此刀。虔謂祥曰:“苟非其人,刀或爲害。卿有公輔之量,故以相與。”祥固辭,强之乃受。祥臨薨,以刀授覽,曰:“汝後必興,足稱此刀。”覽後奕世多賢才,興於江左矣。裁子導,別有傳。

祥固純孝覽亦至友孝友之家和氣所積善氣所迎其後必昌祥覽子孫貴顯數百年而覽尤昌導即覽孫也

讓開府表

羊 祜

臣伏聞恩詔,拔臣使同台司。臣自出身以來,適十數年,受任外內,每極顯重之任。常以智力不可頓進,恩寵不可久謬,夙夜戰悚,以榮爲憂。臣聞古人之言,德未爲人所服而受高爵,則使才臣不進;功未爲人所歸而荷厚祿,則使勞臣不勸。今臣身託外戚,事連運會,誡在過寵,不患見遺。而猥降發中之詔,加非次之榮。臣有何功可以堪之,何心可以安之。身辱高位,傾覆尋至,願守先人弊廬,豈可得哉!違命誠忤天威,曲從卽復若此。蓋聞古人申於見知,大臣之節,不可則止。臣雖小人,敢緣所蒙,念存斯義。今天下自服化以來,方漸八年,雖側席求賢,不遺幽賤,然臣不能推有德,達有功,使聖聽知勝臣者多,未達者不少。假令有遺德於版築之下,有隱才於屠釣之間,而朝議用臣不以爲非,臣處之不以爲愧,所失豈不大哉!臣忝竊雖久,未若今日兼文武之極寵,等宰輔之高位也。且臣雖所見者狹,據今光祿大夫李憙執節高亮,在公正色;光祿大夫魯芝潔身寡欲,和而不同;光祿大夫李胤淸亮簡素,立身在朝,皆服事華髮,以禮終始。雖歷位外內之寵,不異寒賤之家,而猶未蒙此選,臣更越之,何以塞天下之望,少益日月!是以誓心守節,無苟進之志。今道路行通,〔二〕方隅多事,乞留前恩,使臣得速還屯。不爾留連,必於外虞有闕。匹夫之志,有不可奪。

六朝人物推羊公為第一觀其虚衷讓位薦賢若渴流風猶堪百世也○薦賢為事君第一義羅列諸賢正色以陳○本朝魏環極先生薦十賢一疏可以方此

謝石謚議【弘之雅正好學時與禮官議謝石之謚】

范弘之

石階藉門蔭,屢登崇顯,總司百揆,翼贊三臺,閑練庶事,勤勞匪懈,內外僉議,皆曰與能。當淮肥之捷,勳拯危墜,雖皇威遐震,狡寇天亡,因時立功,石亦與焉。又開建學校,以延胄子,雖盛化未洽,亦愛禮存羊。然古之賢輔,大則以道事君,侃侃終日;次則厲身奉國,夙夜無怠;下則愛人惜力,以濟時務。此數者,然後可以免惟塵之譏,塞素餐之責矣。今石位居朝端,任則論道,唱言無忠國之謀,守職則容身而已,不可謂事君;貨黷京邑,聚斂無厭,不可謂厲身;坐擁大衆,侵食百姓,大東流於遠近,怨毒結於衆心,不可謂愛人;工徒勞於土木,思慮殫於機巧,紈綺盡於婢妾,財用縻於絲桐,不可謂惜力。此人臣之大害,有國之所去也。

先王所以正風俗,理人倫者,莫尙乎節儉,故夷吾受謗乎三歸,平仲流美於約己。自頃風軌陵遲,奢僭無度,廉恥不興,利競交馳,不可不深防原本,以絕其流。漢文襲弋綈之服,諸侯猶侈;武帝焚雉頭之裘,靡麗不息。良由儉德雖彰,而威禁不肅;道自我建,而刑不及物。若存罰其違,亡貶其惡,則四維必張,禮義行矣。

案諡法,因事有功曰“襄”,貪以敗官曰“墨”,宜諡曰襄墨公。

易曰,開國承家,小人勿用,石固武臣之常態耳,不宜使在高位弘之此論詞嚴義正可立臣極不虞于六朝中得之

歸去來兮辭并序(1)

陶 潛

余家貧,耕植不足以自給。幼稚盈室一作兼稚子盈室,缾無儲粟〔一〕,生生所資,未見其術〔二〕。親故多勸余爲長吏〔三〕,脱然有懷〔四〕,求之靡途。會有四方之事〔五〕,諸侯以惠愛爲德〔六〕,家叔以余貧苦,遂見用爲小邑(2)〔七〕。于時風波未静〔八〕,心憚遠役〔九〕,彭澤去家百里〔一○〕,公田之秫原作利,注一作秫,過足爲潤原作足以爲酒,注一作過足爲潤(3)〔一一〕,故便求之。及少日,眷然有歸歟之情〔一二〕。何則?質性自然,非矯勵所得〔一三〕。飢凍雖切,違己交病〔一四〕。嘗一作曾從人事,皆口腹自役〔一五〕。於是悵然慷慨,深愧平生之志〔一六〕。猶望一稔〔一七〕,當斂裳宵逝〔一八〕。尋程氏妹喪于武昌,情在駿奔,自免去職〔一九〕。仲秋至冬,在官八十餘日。因事順心〔二○〕,命篇曰歸去來兮。乙巳歲十一月也(4)。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5)〔二一〕?既自以心一作身爲形役(6),奚惆悵而獨悲〔二二〕!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二三〕。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二四〕。舟遥遥以輕颺(7)〔二五〕,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二六〕,恨晨光之熹一作晞微(8)〔二七〕。乃瞻衡宇〔二八〕,載欣載奔。僮僕歡迎(9),稚子候門。三徑就荒〔二九〕,松菊猶存。携幼入室,有酒盈罇(10)。引壺觴以自酌一作適(11),眄庭柯以怡顔(12)。倚南窗以寄傲(13)〔三○〕,審容膝之易安〔三一〕。園日涉以成趣一作徑(14)〔三二〕,門雖設而常關。策扶老以流憩(15)〔三三〕,時矯首而遐觀(16)〔三四〕。雲無心以出岫(17),鳥倦飛而知還〔三五〕。景翳翳以將入(18)〔三六〕,撫孤松而盤桓(19)〔三七〕。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絶游(20)〔三八〕。世與我而相遺(21),復駕言兮焉求〔三九〕?悦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農人告余以春及一無及字,一作暮春,又作仲春(22),將有事於西疇(23)〔四○〕。或命巾車(24)〔四一〕,或棹孤舟(25)〔四二〕。既窈窕以尋壑(26)〔四三〕,亦崎嶇而經一作尋丘。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四四〕。善萬物之得時(27),感吾生之行休(28)〔四五〕。已矣乎!寓形宇内能一無能字復幾時(29),曷不委心任去留(30)〔四六〕?胡爲乎遑遑兮一無兮字欲何之(31)〔四七〕?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四八〕。懷良辰以孤往〔四九〕,或植杖而耘耔(32)〔五○〕。登東臯以舒嘯〔五一〕,臨清流而賦詩。聊乘化以歸盡(33),樂夫天命復奚疑一作爲〔五二〕!

【校勘】

(1)曾集本無“并序”二字。《文選》作“歸去來一首”。

(2)爲:李注本作“於”。

(3)公田之秫,過足爲潤:原作“公田之利,足以爲酒”。底本校曰:“利”一作“秫”,“足以爲酒”一作“過足爲潤”,今從之。霈案:原作亦通,然語涉詼諧,而此文通篇莊重,且上文一言“余家貧,耕植不足以自給。幼稚盈室,缾無儲粟”,再言“飢凍雖切”,所求者唯食飽也,非爲酒也,且語極沉痛。此處竟以“足以爲酒”爲求彭澤縣令理由,文義未能銜接。原作“公田之利,足以爲酒”,疑是因蕭統《陶淵明傳》而改。《傳》曰:“公田悉令種秫,曰:‘吾嘗得醉於酒足矣!’”

(4)《文選》李善注所載《序》較短:“余家貧,又心憚遠役。彭澤去家百里,故便求之。及少日,眷然有歸歟之情,自免去職。因事順心,命篇曰歸去來。”

(5)田園:《宋書》作“園田”。將:《宋書》作“荒”。(6)心:一作“身”。“心”與“形”相對而言,作“身”於義稍遜。(7)遥遥:《宋書》作“超遥”,亦通。以:《藝文類聚》作“而”,亦通。(8)熹:一作“晞”,《宋書》、《晉書》作“希”。(9)歡:《晉書》作“來”。(10)盈:《宋書》作“停”,非是。(11)以:《宋書》、《南史》作“而”。(12)眄:《宋書》、六臣注《文選》作“盻”。(13)以:《宋書》、《南史》作“而”。(14)以:《宋書》、《晉書》作“而”。(15)憩:《宋書》作“愒”。(16)矯:《晉書》作“翹”。而:《藝文類聚》作“以”。(17)以:李注本、《藝文類聚》、《晉書》作“而”。(18)以:《宋書》、《晉書》、《南史》作“其”。(19)而:《宋書》作“以”。(20)以:《宋書》、《南史》作“而”。(21)而:《宋書》作“以”。遺:李注本作“違”。(22)春及:《宋書》作“上春”,《文選》作“春兮”,於義皆稍遜。六臣注《文選》無“及”字。(23)於:《文選》、《晉書》作“乎”,《南史》作“兮”。(24)或命巾車:《文選》江文通《雜體詩》李善注引作“或巾柴車”。(25)孤:《宋書》、《南史》作“扁”。(26)以:《藝文類聚》作“而”。尋:《宋書》、《南史》作“窮”。(27)時:《藝文類聚》作“所”。(28)生:《藝文類聚》作“年”。(29)復:《藝文類聚》此字下有“得”字。(30)曷:《宋書》作“奚”。(31)乎:和陶本、《文選》無此字。遑遑:和陶本作“皇皇”。(32)耘:和陶本作“芸”。(33)以:《晉書》作“而”。

元亮峻節高風,獨步千古,管幼安一流人物也,元亮更有詩文堪令千載下玩味○朱子一生最好讀出師表歸去來辭及杜子美詩,晩年尤甚,蓋朱子當高孝光寧之時,刻刻欲為國家復仇,故喜讀出師表,又不見用而懷歸念切,故喜讀歸去來辭,好讀子美詩,亦是忠君愛國之心喜得同調也,千古詩人推陶杜第一蓋詩以道性情,性情離不得倫常,陶杜之高節純忠,發之于詩,故可傳誦,不然格調辭句雖工,畢竟是程子所云閒言語耳○案此篇晉書宋書南史微有異同,今從文選

前燕慕容恪傳

晉 書

慕容恪字玄恭,皝之第四子也。幼而謹厚,沈深有大度。母高氏無寵,皝未之奇也。年十五,身長八尺七寸,容貌魁傑,雄毅嚴重,每所言及,輒經綸世務,皝始異焉,乃授之以兵。數從皝征伐,臨機多奇策。使鎭遼東,甚有威惠,高句麗憚之,不敢爲寇。皝使恪與儁俱伐夫餘,儁居中指授而已,恪身當矢石,推鋒而進,所嚮輒潰。

皝將終,謂儁曰:“今中原未一,方建大事,恪智勇俱濟,汝其委之。”及儁嗣位,彌加親任。累戰有大功,封太原王,拜侍中、假節、大都督、錄尙書。儁寢疾,引恪與慕容評屬以後事。及暐之世,總攝朝權。初,建鄴聞儁死,曰:“中原可圖矣。”桓溫曰:“慕容恪尙存,所憂方爲大耳。”

慕輿根之就誅也,內外危懼。恪容止如常,神色自若,出入往還,一人步從。或有諫之者,恪曰:“人情懷懼,且當自安以靖之。吾復不安,則衆何瞻仰哉!”於是人心稍定。恪虛襟待物,諮詢善道,量才處任,使人不踰位。朝廷謹肅,進止有常度,雖執權政,每事必諮之於評。罷朝歸第,則盡心色養,手不釋卷。其百僚有過,未嘗顯之,自是庶僚化德,稀有犯者。

恪之圍洛陽也,秦中大震,苻堅親將以備潼關,軍迴乃定。恪爲將不尙威嚴,專以恩信御物,務於大略,不以小令勞衆。軍士有犯法,密縱舍之,捕斬賊首以令軍。營內不整似可犯,而防禦甚嚴,終無喪敗。

臨終,暐親臨問以後事,恪曰:“臣聞報恩莫大薦士,板築猶可,而況國之懿藩!吳王文武兼才,管蕭之亞,陛下若任之以政,國其少安。不然,臣恐二寇必有闚𨵦之計。”言終而死。

當時之傑推慕容元恭與王景畧二人,景略之才較為揮霍,然元恭德器似有過之無不及也,傳中載罷朝歸第盡心色養手不釋卷,其孝如此,則知無根之木不可以繁昌也,其勤如此,則知世有一仕便廢學者事業所就固可想見,景略臨終戒堅以未可圖晉,元恭臨終囑緯以用吳王垂,皆反其言而敗不旋踵,知者明于事理,諒哉

前秦王猛傳

晉 書

王猛字景略,北海劇人也,家於魏郡。少貧賤,以鬻畚爲業。嘗貨畚於洛陽,乃有一人貴買其畚,而云無直,自言家去此無遠,可隨我取直。猛利其貴而從之,行不覺遠,忽至深山,見一父老,鬚髮皓然,踞胡牀而坐,左右十許人,有一人引猛進拜之。父老曰:“王公何緣拜也!”乃十倍償畚直,遣人送之。猛旣出,顧視,乃嵩高山也。

猛瓌姿儁偉,博學好兵書,謹重嚴毅,氣度雄遠,細事不干其慮,自不參其神契,略不與交通,是以浮華之士咸輕而笑之。猛悠然自得,不以屑懷。少游於鄴都,時人罕能識也。惟徐統見而奇之,召爲功曹。遁而不應,遂隱於華陰山。懷佐世之志,希龍顏之主,斂翼待時,候風雲而後動。桓溫入關,猛被褐而詣之,一面談當世之事,捫蝨而言,旁若無人。溫察而異之,問曰:“吾奉天子之命,率銳師十萬,杖義討逆,爲百姓除殘賊,而三秦豪傑未有至者何也?”猛曰:“公不遠數千里,深入寇境,長安咫尺而不渡灞水,百姓未見公心故也,所以不至。”溫默然無以酬之。溫之將還,賜猛車馬,拜高官督護,請與俱南。猛還山諮師,師曰:“卿與桓溫豈並世哉!在此自可富貴,何爲遠乎!”猛乃止。

苻堅將有大志,聞猛名,遣呂婆樓招之,一見便若平生,語及廢興大事,異符同契,若玄德之遇孔明也。及堅僭位,以猛爲中書侍郞。時始平多枋頭西歸之人,豪右縱橫,劫盜充斥,乃轉猛爲始平令。猛下車,明法峻刑,澄察善惡,禁勒强豪。鞭殺一吏,百姓上書訟之,有司劾奏,檻車徵下廷尉詔獄。堅親問之,曰:“爲政之體,德化爲先,莅任未幾而殺戮無數,何其酷也!”猛曰:“臣聞宰寧國以禮,治亂邦以法。陛下不以臣不才,任臣以劇邑,謹爲明君翦除凶猾。始殺一姦,餘尙萬數,若以臣不能窮殘盡暴,肅淸軌法者,敢不甘心鼎鑊,以謝孤負。酷政之刑,臣實未敢受之。”堅謂羣臣曰:“王景略固是夷吾、子產之儔也。”於是赦之。

遷尙書左丞、咸陽內史、京兆尹。未幾,除吏部尙書、太子詹事,又遷尙書左僕射、輔國將軍、司隸校尉,加騎都尉,居中宿衞。時猛年三十六,歲中五遷,權傾內外,宗戚舊臣皆害其寵。尙書仇騰、丞相長史席寶數譖毁之,堅大怒,黜騰爲甘松護軍,寶白衣領長史。爾後上下咸服,莫有敢言。頃之,遷尙書令、太子太傅,加散騎常侍。猛頻表累讓,堅竟不許。又轉司徒、錄尙書事,餘如故。猛辭以無功,不拜。

後率諸軍討慕容暐,軍禁嚴明,師無私犯。猛之未至鄴也,劫盜公行,及猛之至,遠近帖然,燕人安之。軍還,以功進封淸河郡侯,賜以美妾五人,上女妓十二人,中妓三十八人,馬百匹,車十乘。猛上疏固辭不受。

時旣留鎭冀州,堅遣猛於六州之內聽以便宜從事,簡召英儁,以補關東守宰,授訖,言臺除正。居數月,上疏曰:“臣前所以朝聞夕拜,不顧艱虞者,正以方難未夷,軍機權速,庶竭命戎行,甘驅馳之役,敷宣皇威,展筋骨之效,故僶俛從事,叨據負乘,可謂恭命於濟時,俟太平於今日。今聖德格于皇天,威靈被于八表,弘化已熙,六合淸泰,竊敢披貢丹誠,請避賢路。設官分職,各有司存,豈應孤任愚臣,以速傾敗!東夏之事,非臣區區所能康理,願徙授親賢,濟臣顚墜。若以臣有鷹犬微勤,未忍捐棄者,乞待罪一州,效盡力命。徐方始賓,淮汝防重,六州處分,府選便宜,輒以悉停。督任弗可虛曠,深願時降神規。”堅不許,遣其侍中梁讜詣鄴喩旨,猛乃視事如前。

俄入爲丞相、中書監、尙書令、太子太傅、司隸校尉,持節、常侍、將軍、侯如故。稍加都督中外諸軍事。猛表讓久之。堅曰:“卿昔螭蟠布衣,朕龍潛弱冠,屬世事紛紜,厲士之際,〔一三〕顚覆厥德。朕奇卿於暫見,擬卿爲臥龍,卿亦異朕於一言,迴考槃之雅志,豈不精契神交,千載之會!雖傅巖入夢,姜公悟兆,今古一時,亦不殊也。自卿輔政,幾將二紀,內釐百揆,外蕩羣凶,天下向定,彝倫始敍。朕且欲從容於上,望卿勞心於下,弘濟之務,非卿而誰!”遂不許。其後數年,復授司徒。猛復上疏曰:“臣聞乾𧰼盈虛,惟后則之;位稱以才,官非則曠。鄭武翼周,仍世載詠;王叔昧寵,政替身亡,斯則成敗之殷監,爲臣之炯戒。竊惟鼎宰崇重,參路太階,宜妙盡時賢,對揚休命。魏祖以文和爲公,貽笑孫后;千秋一言致相,匈奴吲之。臣何庸狷,而應斯舉!不但取嗤鄰遠,實令爲虜輕秦。昔東野窮馭,顏子知其將弊。陛下不復料度臣之才力,私懼敗亡是及。且上虧憲典,臣何顏處之!雖陛下私臣,其如天下何!願迴日月之鑒,矜臣後悔,使上無過授之謗,臣蒙覆燾之恩。”堅竟不從。猛乃受命。軍國內外萬機之務,事無巨細,莫不歸之。

猛宰政公平,流放尸素,拔幽滯,顯賢才,外修兵革,內崇儒學,勸課農桑,敎以廉恥,無罪而不刑,無才而不任,庶績咸熙,百揆時敍。於是兵强國富,垂及升平,猛之力也。堅嘗從容謂猛曰:“卿夙夜匪懈,憂勤萬機,若文王得太公,吾將優游以卒歲。”猛曰:“不圖陛下知臣之過,臣何足以擬古人!”堅曰:“以吾觀之,太公豈能過也。”常敕其太子宏、長樂公丕等曰:“汝事王公,如事我也。”其見重如此。

廣平麻思流寄關右,因母亡歸葬,請還冀州。猛謂思曰:“便可速裝,是暮已符卿發遣。”及始出關,郡縣已被符管攝。其令行禁整,事無留滯,皆此類也。性剛明淸肅,於善惡尤分。微時一餐之惠,睚𥈐之忿,靡不報焉,時論頗以此少之。

其年寢疾,堅親祈南北郊、宗廟、社稷,分遣侍臣禱河嶽諸祀,靡不周備。猛疾未瘳,乃大赦其境內殊死已下。猛疾甚,因上疏謝恩,幷言時政,多所弘益。堅覽之流涕,悲慟左右。及疾篤,堅親臨省病,問以後事。猛曰:“晉雖僻陋吳越,乃正朔相承。親仁善鄰,國之寶也。臣沒之後,願不以晉爲圖。鮮卑、羌虜,我之仇也,終爲人患,宜漸除之,以便社稷。”言終而死,時年五十一。堅哭之慟。比斂,三臨,謂太子宏曰:“天不欲使吾平一六合邪?何奪吾景略之速也!”贈侍中,丞相餘如故。給東園溫明祕器,帛三千匹,穀萬石。謁者僕射監護喪事,葬禮一依漢大將軍霍光故事。〔一四〕諡曰武侯。朝野巷哭三日。

景略之治國,養民興化,以及削平將畧,具載在苻堅記,此記多叙其與堅之神契隆遇耳,作者分明比之于孔明,故處處著筆,嗚呼,君臣相得,前有伊管,後有葛王,令人神往矣,此外惟唐文皇之于魏文貞,或庶幾焉,故能馴致貞觀之治,此記成于唐初君臣,極力摹寫鋪揚,意者其有感而興起乎

與彭城王勰書

北魏孝文帝

及至豫州,高祖爲家人書於勰曰:“敎風密微,禮政嚴嚴,若不深心日勸,何以敬諸。每欲立一宗師,肅我元族。汝親則宸極,位乃中監,風標才器,實足師範。屢有口敕,仍執沖遜,難違淸挹,荏苒至今。宗制之重,捨汝誰寄?便委以宗儀,責成汝躬,有不遵敎典,隨事以聞,吾別肅治之。若宗室有愆,隱而不舉,鍾罰汝躬。綱維相厲,庶有勸改。吾朝聞夕逝,不爲恨也。”勰翌日面陳曰:“奉詔令專主宗制,糾舉非違。臣聞‘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臣處宗乏長幼之順,接物無國士之禮,每因啓請,已蒙哀借。不謂今詔,終不矜免。猶願聖慈,賜垂蠲遂。”高祖曰:“汝諧,往欽哉。”勰表以一歲國秩、職俸、親恤以裨軍國,詔曰:“割身存國,理爲遠矣。但汝以我親,〔一〕乃減己助國。職俸便停,親、國二事,聽三分受一。”

三代以下,推北魏孝文帝為令主,不讓漢孝文也,此書見其惇叙九族處

論文體書

李 諤

臣聞古先哲王之化民也,必變其視聽,防其嗜欲,塞其邪放之心,示以淳和之路。五敎六行爲訓民之本,詩、書、禮、易爲道義之門。故能家復孝慈,人知禮讓,正俗調風,莫大於此。其有上書獻賦,制誄鐫銘,皆以褒德序賢,明勳證理。苟非懲勸,義不徒然。降及後代,風敎漸落。魏之三祖,更尙文詞,忽君人之大道,好雕蟲之小藝。下之從上,有同影響,競騁文華,遂成風俗。江左齊、梁,其弊彌甚,貴賤賢愚,唯務吟詠。遂復遺理存異,尋虛逐微,競一韻之奇,爭一字之巧。連篇累牘,不出月露之形,積案盈箱,唯是風雲之狀。世俗以此相高,朝廷據茲擢士。祿利之路旣開,愛尙之情愈篤。於是閭里童昏,貴遊總丱,未窺六甲,先製五言。至如羲皇、舜、禹之典,伊、傅、周、孔之說,不復關心,何嘗入耳。以傲誕爲淸虛,以緣情爲勳績,指儒素爲古拙,用詞賦爲君子。故文筆日繁,其政日亂,良由棄大聖之軌模,構無用以爲用也。損本逐末,流徧華壤,遞相師祖,久而愈扇。及大隋受命,聖道聿興,屛黜輕浮,遏止華僞。自非懷經抱質,志道依仁,不得引預搢紳,參廁纓冕。開皇四年,普詔天下,公私文翰,並宜實錄。其年九月,泗州刺史司馬幼之文表華豔,付所司治罪。自是公卿大臣咸知正路,莫不鑽仰墳集,棄絕華綺,擇先王之令典,行大道於茲世。如聞外州遠縣,仍踵敝風,選吏舉人,未遵典則。至有宗黨稱孝,鄕曲歸仁,學必典謨,交不苟合,則擯落私門,不加收齒;其學不稽古,逐俗隨時,作輕薄之篇章,結朋黨而求譽,則選充吏職,舉送天朝。蓋由縣令、刺史未行風敎,猶挾私情,不存公道。臣旣忝憲司,職當糾察。若聞風即劾,恐挂網者多,請勒諸司,普加搜訪,有如此者,具狀送臺。

上下不知敦行尊經徒以清虚綺靡相先此五代所以速亡也漢唐宋明所以能享國長久者以能尊經耳夫立之學官用以取士行之既久猶慮士子撮摘勦襲不知反已于是有謂非兼鄉舉里選不可者況相尚虚無專取浮薄而不速亡者未之有也士恢此論可謂鳴岡之鳳矣

自贊            劉 炫

通人司馬相如、揚子雲、馬季長、鄭康成等,皆自敍風徽,傳芳來葉。余豈敢仰均先達,貽笑從昆。徒以日迫桑楡,大命將近,故友飄零,門徒雨散,溘死朝露,埋魂朔野,親故莫照其心,後人不見其迹,殆及餘喘,薄言胸臆,貽及行邁,傳示州里,使夫將來俊哲知余鄙志耳。余從綰髮以來,迄於白首,嬰孩爲慈親所恕,棰楚未嘗加,從學爲明師所矜,榎楚弗之及。曁乎敦敍邦族,交結等夷,重物輕身,先人後己。昔在幼弱,樂參長者,爰及耆艾,數接後生。學則服而不厭,誨則勞而不倦,幽情寡適,心事方違。內省生平,顧循終始,其大幸有四,其深恨有一。性本愚蔽,家業貧窶,爲父兄所饒,廁縉紳之末,遂得博覽典誥,窺涉今古,小善著於丘園,虛名聞於邦國,其幸一也。隱顯人間,沈浮世俗,數忝徒勞之職,久執城旦之書,名不挂於白簡,事不染於丹筆,立身立行,慚恧實多,啓手啓足,庶幾可免,其幸二也。以此庸虛,屢動神眷,以此卑賤,每升天府,齊鑣驥騄,比翼鵷鴻,整緗素於鳳池,記言動於麟閣,參謁宰輔,造請羣公,厚禮殊恩,增榮改價,其幸三也。晝漏方盡,大耋已嗟,退反初服,歸骸故里,玩文史以怡神,閱魚鳥以散慮,觀省野物,登臨園沼,緩步代車,無罪爲貴,其幸四也。仰休明之盛世,慨道敎之陵遲,蹈先儒之逸軌,傷羣言之蕪穢,馳騖墳典,釐改僻謬,修撰始畢,圖事適成,天違人願,途不我與。世路未夷,學校盡廢,道不備於當時,業不傳於身後。銜恨泉壤,實在茲乎?其深恨一也。

(《隋書·卷七十五 列傳第四十 儒林·劉炫》,中華書局,1973年8月,第1版,第1719頁。)

(《北史·卷八十二 列傳第七十·劉炫》,中華書局,1974年10月,第1版,第2763頁。)

却不是文人弄筆,中多肝膈之要,其深恨處,露出絶大眼孔,絶大志向,令我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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