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阮镇
王进到翠竹寨收购了一些山货，正准备返回，突然肚子有点不对劲，就到村卫生所看医生。开好药正要走，只见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小姑娘闯了进来，说是女儿被蛇咬了。医生一看急了：“这是毒蛇的牙印，我们这里没有抗蛇毒血清，必须赶快往医院送。”可是，这里到县城还有十五公里，山村的集市散得早，没有进城的车了，急得女人哭了起来。
王进想，找钱的机会来了，就不动声色地说：“我倒是要回县城去，只是我的摩托车已经装满了货，坐不上人了。”
女人突然止住了哭声，象遇到了救星似的，一把抓住王进的手，急切地说：“师傅，你开个价，送我到县医院吧。”
王进一开口就要女人一百元的车钱，这不是趁火打劫吗？女人愣怔了一下，马上从内衣里抖抖索索地摸出一把票子，最大的票面是十元。女人数出一百元钱，递到王进手中，把所剩不多的几张票子小心地装好。
王进把山货从摩托车上卸下来，交熟人老树根代为保管，带上她母女俩下山而去。
山路崎岖，坑坑洼洼，摩托车象醉汉一般，摇摇晃晃，吓得背着女儿的女人紧紧搂着王进的腰，不敢松手。女人的脸紧贴在王进的肩上，王进感觉到女人急促的呼吸。为了宽女人的心，王进与女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天来。
王进问：“你老公怎么没来呀？”女人说：“两年前他就病故了。师傅，你是收山货的，你见过宝贝吗？”王进是淘宝高手，一听说宝贝，就来了兴趣：“你家里有宝贝？”女人说：“我老公常说，他珍藏着一件金不调银不换的宝贝，可家里穷得向人借钱，他也没舍得出手。”“什么样子的宝贝啊？”“他从来不让我看，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王进心想，这个女人嘴还挺紧的，等这阵子过后，一定要到她家去把这件宝贝给淘出来，就随口问：“大嫂叫什么名字啊？”女人说：“我叫黄有凤。”“家住什么村？”“就在翠竹寨的寨尾。”
到了县医院门口，黄有凤下了摩托车，却站着不走。王进很奇怪：“看你火急火燎的样子，怎么现在却不着急了？快进去呀，时间就是生命，你懂不懂？”
黄有凤呆了一会，突然抓住王进的衣襟不放。王进不知怎么回事，忙说：“你疯了，拉我干什么？人来人往的，快放手。”黄有凤淌下两行泪来，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师傅，求你陪我进去。求你救人救到底，求你了，师傅。”
王进一听，暗叫倒霉。本来，他想的是捞一趟高价运费，却没想到倒被缠住了。他心里明白，黄有凤连声哀求，肯定是身上没钱了。他身上倒还有些钱，但他犯得着为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垫付医药费吗？王进没好气地问：“你医病怎么不带钱啊？”黄有凤说：“家里的钱都在我身上带着，就只有这几块钱了。”女人边说边抽泣。
女人一直紧紧捏着王进的衣襟，引来路人的围观。王进别无选择，只好把摩托车熄了火，心想，先进去看看再说。
女人勾着王进的胳膊，走进医院大门，王进突然说，你先到急诊室去，我上厕所后回来找你。不料，女人把王进的胳膊勾得更紧了，说她也想上厕所。王进说，我又不想去了，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不料，女人也说，她也不想去了。王进暗想，看来是甩不掉这个女人了，真是倒霉到家了。
不料，县医院没有抗蛇毒血清，院方马上向州医院求救，回答说，州医院也没有抗蛇毒血清，当务之急只有直接到省城去了。到省城足足有八百公里路程，王进傻眼了。
王进掏出那叠一百元车钱，塞进女人手里：“这车钱还你，我一分钱也不要了，拜拜了，你哪。”
令王进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女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他面前，哀求着：“师傅，我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你要是不拉我一把，我的女儿就没命了，我也就不活了……”
王进从来没有当过这样的冤大头，死活不干，可又走不脱，双脚被黄有凤死死地箍着，动弹不得。
更要命的是，正赶上电视台在医院做精神文明建设的节目，摄制组闻讯拥了过来，镜头对准了他。
当众人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都伸出了援助之手，三块两块的，都是一片情啊。一位患哮喘病的老头，也拿出了一块钱，对王进说：“我说，这位小师傅，你就当一回雷锋吧，好人有好报啊。”
众人都顺着老头的意思说服王进当雷锋做好事，王进本想大叫：“我不当雷锋，谁爱当谁当。”可是，在这样的场合，面对摄像机镜头，能说这样不合时宜的话吗？王进转念一想，她不是说家里有宝贝吗？不管是真是假，看来这个好事还非做不可了。
王进扶起黄有凤，硬着头皮说：“快起来，有事好商量。你想啊，去省城，开销大，我身上没带这多钱，现在银行又下了班，我得去找朋友借啊。”
众人一听，也在理。可是，黄有凤不敢放王进走啊，万一王进一去不复回，她就彻底绝望了。王进也看出黄有凤的疑虑，就说：“这样吧，你女儿已经打上了点滴，有医生照看着，你就跟我一道去吧。”
摄制组的记者拿着话筒一直跟着他，听他这么一说，插上了一句：“观众朋友们，一位素不相识的人，慷慨解囊，扶困济贫，这是什么精神……”
王进挤出人群，黄有凤紧随其后，二人来到摩托车前，王进发动起摩托车，可是，黄有凤没有上车。王进催促道：“快上车，时间不等人，多耽搁一分钟，你女儿就多一分危险。”
黄有凤突然捧起王进的脸，深深地亲了一口，微笑着说：“师傅，听到你刚才的话，我放心了，你一个人去吧，我在医院等你。你可得小心啊。”
王进第一次看到黄有凤的笑容，黄有凤笑起来真美。王进摸了摸还带着黄有凤余温的吻痕，飞速而去。
王进不听朋友的劝阻，揣上钱，匆匆赶回医院。在镜头的关注下，在人们的称赞声中，王进抱着女孩，义无反顾地与黄有凤一道登上了救护车，连夜赶往省城。
黄有凤的女儿小柔得救了。从省城回来的路上，王进问起那天她为什么不跟他一道去借钱，就不怕他跑了。黄有凤说：“我觉得你心里装着爱，就一定会回来。”“万一，我真的不回来呢？”“不会的，我相信我的眼睛。再说了，万一你不回来，我也没理由指责你，你并没有欠我什么，只怪我女儿小柔命中没有救星。”“那小柔如果延误了抢救时间，你怎么办呢？”“万一小柔真的救不活了，我就死，因为，我答应过老公，有我在，就有小柔在。老公临终前，迟迟闭不上眼，就因为放心不下小柔。我没有能履行我对老公的诺言，活着也是一种熬煎。王师傅，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王进点点头，暗暗爱上了黄有凤。黄有凤又说：“王师傅，是你救了我母女二人的命，你是我们的大恩人。”王进忙说：“应该的，应该的。”心里别提有多甜蜜了。
王进送黄有凤母女回到翠竹寨家中，寨中的小伙伴来约小柔去玩，看着女儿活蹦乱跳的样子，王进发现，黄有凤笑得象朵粉团花。
王进到老树根家，把寄存的山货装上摩托车后，顺便向老树根打听黄有凤的情况。
老树根说，小柔是黄有凤的老公从路边捡回来的，当时才有三个月。她老公是个病秧子，简直就是个半残废，家里家外就她一人忙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有一年她老公全身生起肿疱疮，是她一天为老公洗换上药一次，半年多了才好。这样的女人，真算得上是贤妻良母了。
老树根说：“这一回还多亏了你，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你，你也是个大好人啊。”王进忙说：“没什么没什么，换了别人，也会这么做的。”
王进回到黄有凤家，饭菜已经做好了，黄有凤一口一个恩人地盛情款待他，王进找到了家的感觉，一高兴，就喝多了点，他说，他的妻子丢下三岁的儿子小刚，与情人远走高飞之后，他就陷入了困境。他上山下乡收购山货土特，转手找点差价度日。虽然有些积蓄，却被妻子卷走了。他外出收购山货，只得把小刚寄在朋友家，自己四处奔波，落下了肠胃病。他说了很多很多，一直说到天黑。黄有凤没让他走，说是酒后不能驾车。
王进睡在堂屋左侧的屋里，到后半夜，只觉口渴难耐，起身到灶房里的水缸边，灌了一瓢凉水。月明星稀，他一点睡意也没有，信步来到院里，仰望七星，肚内寻思，看了三十二年的七星，还是那样，可是，自己的人生却变化无常，不觉长叹了一声。
黄有凤从右侧屋里出来，说：“王师傅，怎么就不睡了？”王进说：“睡不着啊，正好，我们聊聊天吧。”黄有凤也说睡不着，两人就到小院中的花架下聊天。花架上爬满了西番莲，月光斑斑点点地撒在他俩身上，黄有凤说：“正好，明天我俩找找我老公说的宝贝，”王进顺口应着：“嗯。”到现在，王进好象明白了，黄有凤老公说的“宝贝”是什么了。他俩无话不说，聊得十分投缘，聊着聊着，二人靠得更近了。
第二天，黄有凤真的动手翻找宝贝，可是，什么也没找到。不料，王进不但不恼，反而双手扶住她的双肩，深情地看着她美丽的大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就是宝贝，”
黄有凤嗔怪道：“我就是宝贝？你开什么玩笑，去，帮我再找找。”
正墙上挂着一张“平安是福”的年画，王进静静地看了一会，伸手掀开年画，露出了一张一笔一划拼凑起来的毛笔字，“贤妻良母就是家中宝贝，”
黄有凤十分惊异：“这是我老公写的字，可是，我从来不知道他写了这么一张字贴在这里啊。王进，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王进爽声笑起来，说：“有凤啊，只许你相信你自己的眼睛，难道就不许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吗？”
他俩的眼睛再一次相望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