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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深处的雷声(小说)
作者  阮镇
秋雨绵绵,撵不成山,下不了地,饿狼箐的山民们便守在各自家里的火塘边,百无聊赖地等候着天黑。
“我还是那句话,人活在世上,不光只为干那事,总得……”
“你罗嗦个鬼。”正在擦铜炮枪的阿吉,把枪栓扳得怪响,虎生生地打断了狗妹的话,语气硬如枪子,“我就是要守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
“我身上有糖还是有蜜?”狗妹笑起来脆响如摇铃。
阿吉喜欢听狗妹的笑声。可此时,他却希望她一本正经。饿狼箐的女人,谁也比不上狗妹的美貌。单凭这一点,他就不放心。“狗妹与谁都合得来,收种两季,谁家请去帮工她都不推辞。特别是婚丧嫁娶,狗妹更是不能不到场。她蒸的包谷面面饭又松又软,她做的汤菜味道极好。她每到一处,都能引起骚动。她的笑声比谁的都好听,她的举止比谁都大方。在玩笑场中,她敢说,能说,善说。有人对她动手动脚她毫不回避。总是正面迎击,倒使对方怯场。那些守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无聊男人们,对她既眼馋又害怕,仿佛她是一块才出火灰的沙心熟洋芋,想吃又怕烫嘴。这些,阿吉是清楚的。但是,贞洁婆娘就怕遇着无聊汉,饿狼箐的无聊汉子多的是。因此,他总免不了在枕边提醒她,她总是笑而不答,久而久之,她便感到烦。
“儿子都读书了,我都快成老太婆了,你那小肚鸡肠的脾性还是没改,烦死人啦。”
看着她那无所谓的俏模样,他更是放心不下。他伴着她上山割草,伴着她到火山地耕种。就连去找猪草,他也提着铜炮枪装做打雀,在她周围转悠。她到哪里,他就追到哪里,象跟班,象保缥,她笑骂他是“尾巴”。人们就说:“嘻,婆娘讨漂亮了没好处。不信?你瞧那阿吉,嘻嘻。”他倒不在乎,反而理直气壮:“恩爱夫妻,形影不离嘛。’“我犯了什么罪?用得着你一步一跟地尾着。”
“爱你呗。”他嘻皮笑脸地说。
“爱我?是这种爱法?老实告诉你,只要我有心,不怕你扛枪做警卫。我说阿吉,男子汉就得有男子汉的气概。天天尾在老婆屁股后面转,有什么出息?我不是大米白面布料,照这么下去,你想去讨饭?你要是真心爱我,就到山外挣钱去。有钱日子才会过得好。你瞧人家刁二……”
饿狼箐出山找钱的人多了,有跑生意的,有到城里做工的,每月百把两百元地往家捎。眼见得人家神抖起来了,但他仍不动窝。
今天,拉着手磨磨包谷的狗妹,看着在火塘边擦铜炮枪的阿吉,心中象吞进苍蝇般的难受。他那支铜炮枪早就不曾用了,但他总在她面前擦了又擦。他一不撵山,二不守山地,擦枪干什么呢?记得有一回,她曾问他:“擦了不用、不是白擦。”他说:“用,有机会就用。单只这一句,就使她不寒而栗。她曾听人说,过去,饿狼箐时常发生情杀,或用火枪或用铜炮枪,偷情男女双双倒在血泊中。凶手便是那戴绿帽子的可怜虫。尽管惩罚是这般残暴凶狠,但偷情的狗男狐女仍不绝迹。好象为了那情,连小命也舍得赔进去。当然也有误杀的。狗妹在叹息之余便想到自身。“有机会就用。”阿吉的话不是在向她暗示么?她从头冷到脚后跟,不禁泪往肚中落。不,这哪是爱,分明是管制。“囚犯”“终生服刑”这些可怕的字眼,与“爱情”“白头偕老”这类美好的辞藻扭结在一起,分不出本质的区别。当她听到阿吉说:“我就是要守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时,她笑了,笑得那么响,象摇铃。
她突然止住笑,小手磨又“呜呜”地转起来。她添磨的手老发生偏差,包谷粒不往磨眼里去,在转动的磨盘上乱滚。
第二天,阿吉起得很晚,夜里的放纵使他懒得动窝。加上天在不停地下雨,起早也没事可干,便似睡非睡地挨到吃早饭时分,不为尿急屎胀,他还不愿起床哩。
“狗妹。”他习惯地叫了一声,无人应。“狗妹”他再大叫一声,依然无人应。她是怎么搞的,这般时候了,猪还没喂食,鸡也没放出圈。大概找猪草去了吧?不对,猪食篮子还在檐坎上放着。农具一件也没少,就连她那蓑衣棕帽也在墙上挂着,她到哪里去了呢?
他从茅坑回来,肚子觉得饿。他边嘀咕边跨进灶房。锅里是猪食,锅盖罩在桌上,掀开一看,摆着饭菜。一碗松软的包谷沙沙,一盆清水干板菜汤,一碗烧过撕开的青辣子。儿子还没放学,他便独自一人吃了起来。
对于吃,他不讲究,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有一回,儿子说,刁二家的人穿得好,吃得好。他就瞪起牛样的眼珠,呵斥道:“穿是遮羞耻,挡风寒,好歹有啥意思,又不上戏台摆样子。吃嘛,更是没得大讲究,下喉三寸就是屎,不见得谁屙出油花花来。”儿子楞楞地不敢吱声。狗妹翻了他个大白眼。
他对清苦的日常生活很知足,对自己的小家庭很满意。他对那些只顾出去挣钱,让自己的婆娘守空房的男人不屑一顾。
“叽格”一声,牙齿磨着砂子了,牙巴骨酸酸的。干板菜砂多,平日狗妹是极细心的,洗了漂,漂了洗,一盆子板菜汤吃完,盆底落不下一粒砂。是了,她对我耍脾性哩。近几夜,她就象哑巴,不哼不吭,任怎么便怎么,象个皮耗子,哪象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是成心让我咯牙哩。他疼她,爱她,也恨她。恨她不知足。有金裹银(白米饭和黄包谷面混合蒸的两掺饭)还想白面肉包子。恨她不懂情,生生要撵男人外出挣钱。管她哩,她毕竟是妇人见识。他放下饭碗,懒懒地做了个伸展运动,这才听清猪在吹萧了。他喂了猪,放了鸡,到牛厩一看,牛厩进水,厩窝草又垫完了,牛背粪哩。他先到寨中各家去问狗妹来过没有,当得知狗妹未曾来过的回话后,心中顿时空了。
他怏怏地去割垫厩草。山里人呼猪唤狗的嗓音很甜很脆很悠扬,他放声呼唤“狗——妹——”震得山箐也跟着吼。这骚娘果真野了心?他想不出她能到哪里去。她不把我放在眼中,男子汉的尊严……他胡乱地割着草,突然,镰刀一滑,小手指的第一关节只连着一层皮。疼得他钻心,眼冒金花。骚婆娘,骚婆娘。他咬着牙,将无用的指尖扯去,摸出烟未按上,撕下衣角裹了,虚汗一阵一阵地冒。他龟缩在大麻栗树下,嘘嘘地吹着伤,盯着刁二那刚翻新的白瓦房发愣。雨越下越大,麻栗树下已无法遮身,他决定回家去。说不定狗妹已经回家去了。我得着实训她一顿……狗妹没有回来。自结婚以来,孤灯只影冷被窝的滋味,他是第一回尝到了。白天,儿子问他:“妈到哪里去了?”他恶狠狠地说:“浪去了。”九岁的儿子不明白意思,便寻根问底。他破天荒第一次甩了儿子一耳光,吼道:“你晓得个鬼,放牛去。”儿子含着委屈的泪走了。
难道,她跟什么人私奔了?这个古怪的念头冒出来,他出了一身冷汗。饿狼箐曾发生过拐骗事件,被拐骗的是年轻的媳妇。他却认为,那不是拐骗,那是私奔。母狗不摇尾,公狗岂能上背?那被拐骗的小媳妇原本就不是正经货,哼,只要心正,推拐骗得了?现在,轮到他头上来了。他竭力回忆最近有没有到饿狼箐来的外地人。没有。常来收山货的那个老头许久没有来了。狗妹平时也不接触山外人,私奔,没有这种可能。他放下心来,昏昏地睡去。他被恶梦惊醒了三回。因为,狗妹跟人私奔了三回,他放了三回枪,狗妹和那个男人倒在血泊中三回……他无法入睡,披衣坐在火塘边.素有“席子”之称的刁二女人,幽灵般地挤进门来。白天,他托她到狗妹的娘家打听一下。现在,她是来回话的。她说狗妹没有回娘家。她语细音柔,百般安慰他。她那两包奶在晃动的火光中抖颤不停。他知道,刁二出山日久,这个浪女人怎奈得住寂寞。不过,此时,他那伤口的剧痛压抑了他的情欲。他需要的是体贴和治疗。那一年,一根柴签子刺进他的脚掌,狗妹用牙才拔出,用嘴吸吮里面的血。什么活都不让他干,象服侍一位浴血奋战的英雄那样尽心。而此时的刁二女人却不管这些,甜言蜜语后面潜藏着一双发情母狗般贪婪的亮眼。他厌恶那无聊的事情,把刁二女人哄出门去。狗妹的形象充塞了他的整个脑海。“人活在世上,不光只为干那事。”狗妹常说的这句话,平时他极反感,现在,他体会到了这句话的份量。刁二女人浪笑着离去后,他的情绪更坏了。昼夜不熄的大柴筒烟熏火燎,楼楞木熏得象上了一层厚厚的黑漆。这间屋是他祖父手头盖的。他父亲手上翻新了一回。现在,房顶的木片已腐烂了,该换新了。狗妹说过几回,后来也就不说了。砍木片,要到山里过夜,少说也要十天半月哪。狗妹,你回来吧,回来吧,我进山去,砍木片……鸡叫头遍时,他磕睡上来了,便歪在火塘边的木墩上呼呼睡去。他睡得很香,做了个美梦。房顶焕然一新,比刁二家的还气派,狗妹搂着他又摇又晃,他也紧紧地搂着她—一她竟然脆生生地叫他,“爹爹——”他睁眼一看,他搂着的是木墩,摇晃他的是儿子。
天已大亮了。
“爹,你怎么睡在这里?衣裳都快烧着了。”
“你怎么还不去上学?”他答非所问。
“今天是星期天。”
“哦。正好,你照看着家,我去找你妈。”
儿子顺从地点点头。
这一天,难得的太阳终于在薄云间时隐时现。他向山外走去。太阳整个地悬在头顶上,透湿的泥土升腾着热气,一阵一阵扑鼻而来,令人陶醉,眼前明明摆着几条路,狗妹走的是哪条路呢?他不禁站住了,极认真地想了又想。
低沉缓慢的雷声,似乎从山的深处传来。天边的白云好象在砚池里浸泡过,又变成黛色了,正缓缓地从西向东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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