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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星(小说)
  神秘的星(小说)
  阮镇
  我从小就喜欢看天上的星,究其原由,大抵出于无知的好奇。五十年代,我在一所中学任教,原本晓得星为何物,但每每看定那闪灼的星时,仍有无穷的神秘搅动着脑海,荡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波涛。学生中每当有触犯校规者,作为班主任的我,总要训戒一番。出于对教育事业的忠诚,我对学生管得十分严格,曾一度树为本校的红旗手。那一面鲜艳的流动红旗,常常挂在我的备课桌旁的白墙上。金黄的“红旗手”三个大字,在红锦缎上光光地闪,神秘中透出自豪。同事们的眼光使我自然地想起那闪灼的星,除了神秘还是神秘,我陶醉了。黑底白点的星光,白底黑点的眼光,红底黄点的金光,在这众多闪烁不定的光晕下,我于陶醉中升起一股凛然正反,浑身有使不完的劲。那“红旗手”似长了根,别人想夺去,已属飘渺。
  就在这时,全班的学习尖子王晓娟给我带来了麻烦。她真不知天高地厚,面临毕业考竟然搞起恋爱来。何况,校规明文写着:“在校学生不准谈情说爱,一经发现,开除学籍。”一张大字报亮出了她的老底:她与同桌男生许荫华唧唧我我,互递情书更有甚者,还动手动脚,搂抱亲嘴云云。揭发人署名“目击者”。于是,全校轰动,抨击的文字贴满墙壁,大有一发不可收之势。
  我的一腔怒火全喷向王晓娟和许荫华。他俩畏畏缩缩地站在我面前,一句辩解的话也没有。王晓娟的双眼哭肿如桃,许荫华的目光死死地盯在地上。他俩不止一次地被批判,最后,为了严肃校规,打击不良倾向,刹住淫邪歪风,他俩被双双开除学籍。
  杀一儆百,屡收奇效。那一回也不例外,学生们听话如绵羊,全校出现了大好形势。
  我却触了霉头,写了一份又一份触及灵魂的检查。“红旗手”被自然而然地拿走了。
  那些离我远远的闪烁的光晕神秘得令我心尖发颤,头脑昏沉,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依然爱看那闪烁的星,因为星光的闪烁深奥莫测且永恒,永恒对人类是极大的嘲讽。如今,我快要退休了。小时候,我常看的那颗星依然在那位置上,大小不变,与邻近的星的关系不变,就连闪烁的频率也没变,就如我当了一辈子的教师没有越过位一样。然而,眼前的学生们却变了,变得让我感到神秘,甚至惶恐。观念的更新已危及源远流长的传统。面对扑朔迷离的五彩生活,我有时摇头,有时微笑,有时沉思,有时真想呐喊,可又不知呐喊什么?终归只好沉默不语,冷眼旁观罢休。
  不料,一天下午,急急的敲门声迫使我放下手中的《当代青年心理探微》,起身将紧闭的房门拉开。来人是我的学生许爱,她的年龄跟我的大孙女差不多,跟当年她母亲王晓娟一样,也是全班的学习尖子。
  “阮老师,格格格格格,”一露脸先是一串悦耳的笑。她跟王晓娟一样俊俏。她性格开朗,落落大方。我对她的偏爱完全出于心中的忏诲。当年王晓娟一事,我没有作任何调查核实。何况,以现在的眼光看,那又算得了什么呢?一个学习尖子就这么葬送在男女授受不亲的黑洞里。每每忆起,总觉惊心动魄。后来,据传,王晓娟与许荫华果然成了终身伴侣,他俩感情笃定,现在双双从事个体经营,已是小康之家。她俩戏称那“目击者”为红娘,以此谈微乎其微取乐。这些传闻未必全真,不过有一年三月街,我在大理城与他夫妻二人不期而遇。他俩对我热情而又不失尊敬,双双将我拥进榆城酒家,点了一桌丰盛的酒菜款待我。席间他二人谈笑风生,专拣好事讲,对那大字报之事一字不提,似乎他俩与此事毫无关系。与他夫妻握别后,我如鱼剌鲠喉,连连吞咽酸涩的口水。再后来,他俩的女许爱编在我的班,我特意把她安排在当年王晓娟的位子上。她那双黑而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那闪烁的光永远是神秘的。在这神秘的光波里潜影着一个远古的童话。我庆幸,我多少能读懂哪怕是能读懂一点点。
  许爱,这名字本身不就隐喻着一点什么吗?她清脆的笑着把我的宿舍门掩上。
  “许爱,快把门拉开。”我急急地说。男女之大防乃中华民族古朴之理,岂能恣意作践?我乃即将退休之人,回顾一生,从没在男女关系上出过差错万一被人疑上,浑身有嘴也说不清。华夏子孙本不迟钝,在男女事上更是敏感得出奇,此乃不得不防。因此,我要她打开门,以示师生交往堂堂正正。
  “不。”娥眉下那两点亮光一闪,她退一步用背抵住了门。
  “你这是——”我大惑不解,本想摆出当年的威严,但不知怎么,她那稚气而倔强的眼神使我微微一笑,大度地说,“许爱同学,你有事就说吧。”
  “阮老师,我觉得你够朋友,因此,想请你帮我拿个主意。这事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因此,只能关起门来说,以防泄露机密。”
  天哪这是什么话?简直是江湖口吻,师道尊严早已在她眼里见鬼去了。但如此的直率使我感到融洽与和谐。她对我的信赖是经过她对我的考核才取得的。按常规,全班的作业本由班长统一收发。一次,我批阅学生曰记时,发现她在曰记后面写道:“阮老师,鉴于曰记是记录自己的思想和行为,有许多的秘密,而这些秘密是属于自己的专利。除你之外,我不愿让任何人窥视。因此,我的曰记本请你直接收发,同时,不要向任何人泄露。世上知我心者唯有阮老师你也。”我教过的学生不说一万也有八千,可这是破天荒头一遭看到这样的文字。我遵嘱照办了,她十分高兴,特意给我送了一健美明信片,。于是,我俩建立了一种超乎师生关系的情感。
  有一回,我班上的一个学生偶尔与人打了一架,校长表示要开除她,我坚决反对,校长虽然让步但却告诫我不要当东郭先生,姑息养奸。为这事,许爱在曰记中写道:“阮老师是对的,校长是错的,因为阮老师懂得爱护学生。谁人没有错呢?领袖还会办错事哩,何况是无知的学生呢。阮老师你想过没有,你对这件事的处理,深得民心。
  有你这样的班主任,我们放心,我要高喊一声‘阮老师万岁’,这不是我对你廉价的恭惟,这是发自内心的……“
  又有一回,因为她喜爱打扮被校长在全校点名批评,她在曰记中写道:“我不怕,难道他敢为此而开除我的学籍不成?退一万步讲,即便开除了我,我就去干个体户。
  文凭总不及钞票来得实际。我爸妈当年被开除,现在照样奔小康,难道我就不及他们?
  我爱美,总比那女老师搂着野男人睡觉来得光明磊落。有的老师专爱打小报告,弄得学生防不胜防,只好尽量在人前装君子,压抑了个性的发展,这对学生有什么好处呢?
  这样的老师,不配教学生,只配去管少年犯……“
  这就是她的曰记。我作为耕耘了一辈子的老园丁,什么苗没有见过?唯独这棵苗出奇。我不由得想到将来的师生关系是怎样的一种模式呢?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她又说:“这是我心中的秘密,连我爸妈都不晓得,我也不愿意告诉她俩。唯有你,我才觉得可靠。”
  “你这么信任我,我当然会为你保密,就如我对你的曰记保密那样。”频率加快的心在我的胸中像敲鼓,我仿佛又回到无知的儿时,好奇地看定这位少女那神秘的目光。
  “有个伙子追我,他说只要我答应嫁给他,他就供我读书,就是考上大学他也等着我。我不知他行不行。明天晚上我带他来让你看看,你给参谋参谋,我怕一失足成千古恨。你是过来人,经验丰富,就请你帮我拿个主意吧……”
  心中的秘密像涓涓溪水从她的樱桃小口里淙淙流出,自然平静得像喊一声“老师好”那样的无所谓。我被她推到了一个危险的高坎上,严峻的现实可不是艺术的杜撰。
  我竟然在这位敞开心扉的学生面前惶悚无策,语言中枢神经短了路,一时间哑了。
  “阮老师,怎么不说话呀?我可是真心诚意找上门来的,你可别……”
  “你说他供你读书,你是小康人家的闺女,难道还愁没钱花?”我想以此为突破口说服她。
  “我才不依靠家中哩,我要自食其力。”
  “用别人的钱怎么叫做‘自食其力’呢?”只要是我的爱人,迟早总是一家子。
  夫妻同甘共苦,为什么不能叫自食其力呢?“看她那光亮亮的眸子,聚天真无邪坦荡无知大胆挚诚早熟于一点,火辣辣地对着我。我忙取下老花镜,装模作样地用手绢慢慢擦抹镜片。教了一辈子书的我,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教职导学生,我第一次感到语言功底的贫乏。我重新戴上老花镜,嘴角机械地扯了扯,做出微笑的面容。”格格格格,沉默加微笑就是认可。阮老师,明天晚上,你可得看仔细,行不行就你嘴里一句话,我听你的。阮老师,明晚见。“许爱走了,带着对我的信任和期待走了。今夜,她肯定会做一个美好的梦。梦见她与那伙子成双成对,或许梦见我告诉她说,那伙子不行,或许……反正她会做梦,可我却似乎在梦境里了——她俩双双走来,我仔细端详那伙子,心中好一阵琢磨,是说行还是说不行?我急得满头大汗。我的表态是举足轻重的,关系到——门突然被撞开了,我一惊回过神来。年轻的校工探进一个脑袋冲我挤眉弄眼呶嘴巴:”阮老师,校座有请——“滑稽小丑的腔调。随着”]重重的关门声,那颗玩世不恭的脑袋旋即消失了。
  现任校长原本是我的学生,成绩不怎么样,但已发迹却是事实。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召见我是要我向他汇报学生近况。我积多年的经验,还是报喜不报忧为好。
  年轻人喜欢听吹,我老头有的是吹功,吹得他眼睛迷成一条线,不停地在他那红皮小本子上写了又写。末了我着重加了一句盖棺论定的话:“这全是校座治校有方。”他立马甩出一句官话:“哪里哪里。”忙忙地敬我一根香烟,“叭哒”气体打火机火苗直窜,几乎燎去了我的眉毛。
  从校长室出来,早已满天星斗。不知起于何时,我对校长的真诚远不及学生对我的真诚来得实在。或许说,因为我对校长的软真诚换来了学生对我的硬真诚。这是喜还是悲,我迷糊了,每每想及于此,我方醒悟自己实实在在是老了,跟不上趟了,心里不免透出一丝悲凉。今夜星光灿烂,满天星斗神秘地盯着我,我也神秘地盯着他们,就像无知的孩童时代那样,我仍解不开那神秘。
  当我回到宿舍,许爱的嘱托又跃进我的脑海。无独有偶,当年我家境贫寒,幸亏与当时还是黄花闺女的老伴确定了婚姻关系,在她的资助下,我才勉强念完了高中。
  要说相男人,还得向她讨教。她眼力不错,我俩已白头偕老就是明证。对,明天我回乡下去把老伴接来,让她为许爱相对象。不过,我这样做合适吗?应该是老师教导学生怎么怎么去做,还是老师顺从学生怎么怎么去做?这是不是原则问题呢?不论怎么去做,这后果将会如何呢?嗳唷,许爱你这小调皮鬼,可把我这老头子给难住了。
  夜空真美。我倚窗而立,仰望着不知起于何时也不知将灭于何时的神秘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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