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彝山情韵(散文)

文/蒙正和

 农历三月十九,漾濞南部山区彝族群众要举行一年一度的歌会,届时数千彝胞云集歌场,各路歌手竞相献艺。“三月十九”在彝胞心目中成了一个翘首企盼的盛大节曰。今年,趁三月街民族节放假,我如愿以偿地应故友老左之邀,与几位文学爱好者前往歌会采风。

   三月,漾濞江春水如带,绕着点苍山西坡静静流淌。我们乘车沿着江边境蜒的乡间公路行走。老左与我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曾一同搞过山区水利工作,共同搜集整理发表过民间故事。他几次带领公社打歌队参加县汇演,我都观看过他们的节自。有一回在县里一同参加水利技术培训,住在县招待所,我缠着他唱彝族民歌,我记录翻译。老左很是热心,唱了四五首叙事长歌,而我的诗歌水平太臭产能翻好,老左自然不认可,二十多年来我一直珍藏着记录稿。老左父女是县里数得着的民歌手。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民族民间文艺的春天回来了,父女俩参加县里的文艺队到大理三月街演出,一股山风从彝乡吹来,“彝族打歌”一时引起轰动,记者作家又写新闻又照相,很是风光了一把。我也写过一篇《新歌唱不尽,父女同登台》的小文章,登在《云南日报》上。

   来到公路尽头,还要爬一个多小时山路,才能到得老左家。天公作美,探滞春雨在漾濞江峡谷飘落,山野里拂过丝丝凉风。我们在江边大青树下避雨小想。从喧哗的城里来到这青山绿水间,身心像在漾濞江的碧波里漂洗过一样,清清爽爽的。眨眼间,轻纱般的薄雾铺满峡谷,江面有些股陇,只听得轻柔的浪花一波逐着一波,缓缓南流。“下游注人澜沧江是吗?”一位文友问道。“是的,澜沧江上在修建小湾电站,听说电站大坝高度是中国第一、亚洲第三,大坝修成后回水要回到这一带。也就是说,这株大青树将没人水中,这段江流峡谷将成为碧波荡漾的高峡平湖……”

   山里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半个小时后便晴了。雨后的山水一尘不染,江岸山野间白杜鹃在春风春雨中开得正欢,如一团团风吹不散的云朵。突然,江涛送来一串轻快的歌声。循声寻去,原来是江对岸一群采摘红花的彝家女在唱调子。我们的情绪立马被调动起来屏住声息捕捉唱词。“阿哥来到漾江边,唱个调子给妹听;郎是金鸡先开口,妹是凤凰后接音……”听清了,调子是冲着我们来的。几位文友慌了,说是来采风,其实大家都不会唱彝族调。“这些女彝胞也真是,做活就做活,向我们这些外行唱什么调子?”一位搞摄影的文友抱怨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另一位文友说,“一边采着红花,一边唱着调子,这曰子是唱着过的。劳动产生艺术,生活中发现美……”见这边无动于衷,江对岸的调子又过来了:“郎是金鸡妹是凤,金鸡配凤两不差;还请阿哥开尊口,隔江调子唱过来。”“人家对我们友好着呢不回几调就失礼了。你们也是,土生土长的咋就不会来两调呢”一位州里来的文友费怪起我们来了。“得了,我回敬一调。”一位青年文友自告奋勇地唱起来:“我是小小公鸡嘛才学叫,煽煽翅膀嘛叫不开……”唱是唱了,调子韵味全无,引来对岸一阵笑声:“小弟你开口不会唱,格是一只憨公鸡?’叩毕,采红花的大姑娘小媳妇又甩出一长串“咯咯咯”的笑声。她们那边旗开得胜土气高涨,我们却出师不利不敢应战。一位文友急中生智,弹起吉它,手舞足蹈唱起来:“对面的女孩你看过来看过来,这边的世界很精彩……你千万不要不理不采……”对岸又是一阵纵情的叽讽嘻笑。

   正紧张着,老左来江边接我们了,大家喜出望外,如释重负,求他帮忙回应几调。那边见这边哑火了,又来挑战道:“阿哥你刚才扯闪打雷派头大,咋个这下雨过天晴地皮于?”老左见我们急的,清清嗓子唱道:“不会吹萧嘴唇厚,不会唱曲脸皮纳①……”江对岸一个金嗓子回应道:“你说不会咋不会,刮了胡子莫轻须②……”脆生生的歌声在峡谷间久久回荡。老左唱道:“刮了胡子胡茬在,就是不像少年人。”对岸答道:“老树椿头发嫩叶,剃掉胡子转少年……”老左又唱:“麻布洗脸嘛粗(初)相会,不会唱调嘛你莫多心……”她们口气友好起来:“江边阿哥你九唱手,阿妹我唱曲搭你学着呢……”老左以攻为守:“芭蕉树小叶子大,阿妹你人才好来曲子多;郎是金鸡妹是凤,哪天才得一对飞?”那边应道:“妹呢曲子没有哥呢多,哥呢曲子更比牛毛多;对了三天又三夜,才唱了一只牛耳朵……”

   双方一来一往,妙语如珠,不分高下,真有点“不定输赢不罢休”的样子,唱得我们应接不暇胞界大开,忙不迭地记着双方的唱词。末了,老左唱道:“二月十五唱完了,三月十九我等着……”对方又应道:“阿哥你约下妹子许下愿,打歌场上你等着……”老左介绍说,对岸采红花的妇女是巍山县的,其中有十几个应邀去过曰本进行民族民间文艺交流演出,厉害着呢。漾濞江两岸的彝族,哪个不是唱曲高手,今晚打歌场上她们肯定还要来找着对歌呢。流不尽的漾江碧水,唱不完的彝家情歌……多年不见,想不到老左嗓音依旧风趣依旧。是的,好歌手是不会轻易老去的。

   路过一个村子,一株婆婆的大青树令人惊叹不已——树根下竟是一眼井,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树包井”奇观。一群彝家女正在井旁梳妆打扮,分明是准备参加晚上歌会的。几位文友乘兴又画素描又照相,老左椰偷道:“你们搞迟了,'四清’运动那年工作队中有一个省报的记者就画过照过的,这'树包井’还上了杂志的封面呢。”他向我们娓娓道来,很早以前我们的祖先们开发寨子的时候,这里是一片浪滩包,就是你们叫的沼泽地、湿地什么的,就砌了口井,顺便在井顶的石逢里栽了棵小青树。不想三五百年过去,井水依旧泊们流淌,大青树却已独树成林……常青的树,吉祥的树,真是彝寨的忠实守望者,令人景仰。正陶醉着,树后隐约传来了“嘤嘤嗡嗡”婉转动听的乐曲声。原来是几个“咪依清’③般的姑娘在弹口弦。说来惭愧,“口弦传情”的文字我倒是人云亦云地写过一些的,但见到口弦及演奏还是头一回。“来弹奏一曲吧……”多情的彝家女把一支口弦递给我。这是一支长不盈扎的芦苇,精工制作而成,中间切割出三舌簧状薄片,末端系一穗彩色丝线,系在胸前,既是饰物又是乐器。弹奏时凑到口边扯动丝线,再用呼气吸气产生音阶,小小的口弦在心灵手巧的彝家姑娘手里演奏出精美绝伦的乐曲,真是多才多艺啊!“你们的口弦是自己做的吗?”我问她们。“哪个兴自己做?”姑娘挺大方地嘻嘻一笑,“小伙子们送都来不及呢……”正说着,另外几个水灵灵的姑娘落落大方地走拢来:“老师,看看我们的这个吧……”我接过一位姑娘的口弦,这是一支铜质的工艺精美的口弦,我模仿着轻轻弹了弹声音是金属风格的,更有立体感,只是少了些本色的质朴。“这是在去年三月街文艺汇演时买的。”“不对吧,是哪个小伙子爱上你了,送给你的吧’一位文友调着焦距逗她。“哪能呢,你咋不送我一支呢”引来一串笑声。“这口弦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马哈花’……”这我知道,口弦的彝语叫“马哈花”,还蛮好听的。是啊,“口弦声声情相连,心心相印到白头”,口弦是小伙送给姑娘的信物。千百年来,彝族青年们用口弦传情,用口弦沟通纯洁的心灵月出了多少“马哈花”一曲觅知音的佳话。在民族乐器中,它如一枝无名小花,装点着年青人的幸福生活……来到老左家,刚落座,热情好客的老嫂便端上了核桃仁、蜂蜜、柿饼等小吃,又捧上了热气腾腾的香茶。这是一杯地道的彝家土罐烤茶,又叫“雷响茶”,清凉醇香,浓而不辞,细细品来,满口生津。“好茶,好茶!”几位文化人赞不绝口。主人告诉我们,这是本地特产,真正的无污染产品。还在口留余香,回味无穷,第二道茶又斟上了。这是一杯甜茶,杯里浮了层洁白的香料,未饮先沁人心脾,一股浓香甘甜直扑心底。再细品之,香甜之状难于言表。“这是甜茶,先苦后甜再回味……”慢慢咀嚼,佐的是冬蜂蜜、薄如纸片的刀削核桃仁。彝家人的曰子,就像这杯茶香香甜甜月味无穷·二…·

   晚餐上来了,一桌山珍令人咋舌。第一道菜是树头菜炒火腿,一菜上桌,满屋皆香。树头菜长自山野,亦有人工栽培的。别瞧它其貌不扬,满身长刺,让人望而生畏,口感却十分不错。这是名副其实的绿色食品,鲜嫩清凉,在城里身价倍增,一公斤二十多元,不易买到。第二道菜是黑木耳炒豆腐,“木耳是刚从山里捡的,经年的木耳味道不纯正”,老左如数家珍。第三道菜是鲜蘑菇炒香肠,第四道菜是树胡子凉拌吹猪肝,第五道菜是岩花(杜鹃花之一种)炒蚕豆米,第六道菜是菠菜炒猪肝昨,第七道菜是油炸核桃仁,第八道菜是山珍中的珍品——油炸鸡棕。“山里没有大鱼大肉,只能来点山茅野菜,见笑了……”老嫂子与我们拘礼着。老左数落道:“野生动物保护了,私人不准玩猎枪了,不然还可以请你们请点野味。不过这样好,飞禽走兽多起来了,去打歌场路上你们可能还会遇着席子、野鸡、白鹏什么的……”几碗米酒下肚,一盘盘山珍大饱口福,我们顾不得斯文,风卷残云,个个酒酣耳热,尽兴而餐。

来到歌场,天色渐渐暗下来。大青树下人声鼎沸,笑语喧哗;歌场内外签笛声声,成了欢乐的海洋。歌场怎么有这么多人呢?一位老乡介绍:赶会者来自两州四县。“两州”就是大理州、保山市:“四县”就是我们大理的漾濞、巍山、永平县和保山市的昌宁县。歌场周围张灯结彩,中央堆着一大堆柴火。慢慢的,歌场静了下来,悄无声息,静得只能听见风吹大青树叶的沙沙声,人们在等待一个庄严时刻的到来。今年是漾没彝县成立二十周年,歌会规格自然是最高的。主持人致词,郑重宣布歌会开始,请老县长点火。应邀前来参加歌会的老县长满面春风,庄严地举起火把,点燃了黄火。悠扬的笛声吹响了,这充满彝山野性的竹笛乐声就像漾濞江春水,一波三折、起伏跌荡,缠绵清亮、感情四溢,把能歌善舞的彝家儿女召唤到歌场来。未了,竹笛乐曲那个长长的尾音,把所有参加歌会的人们的思维引领到了一个无限美好的境界—…·是啊,一年一度打歌会,哥妹相约莫相误。三月十九,一年只有一天,就望着这一刻哪!

   老左的笛声余音尚在耳际回响,一名头扎红巾手捧芦整的彝家小伙从人群中闪出,随着如泣如诉的芦签曲调,上千人“嘱——喂!”一声欢唱,德高望重、才情超群的老歌手们被相继请出登场,打歌正式开始。这是歌会的规矩,先让老的压场,体现出了尊老的传统美德。打歌的序幕是抒情的、自由的。礼让年长者们唱完了序歌、象征性地跳了几圈后,歌场就是年轻人的世界了。“芦里一响,脚板就痒”,“既然来到歌场上,不唱几曲心不甘”,'芦签吹起三跳脚,跺起黄灰做得药”。撩人的打歌调唱起来了,矫健的“阿里波’④跳起来了,男一答女一对,男一唱女一和,有汉调也有彝调,整齐清丽,节奏明快。调子既有传统的,又有现代的:既有事先编好的,又有临场发挥的。而临场发挥唱出新段子,方能反映出歌手的才情,令人击节赞赏。且听这一调子是如何唱来:“一唱党的政策好,农民负担减轻了;二唱保先教育好,党员先锋莫记忘了;三唱“三个代表好’好,小康曰子盼到了……”

   老左宝刀不老,再展绝技,舞一把五尺钢刀,理钻悦耳,阳刚之美: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竹笛、芦整的弦律快起来,舞步越来越夸张、节奏越来越快,调子越来越高吭。演唱技巧也越来越难。这是彝族打歌中的一个门类,称“大刀舞”,曲子清越明快,舞步奔放有力,从来外出展演都是压轴戏。姑娘们的五彩缤纷的衣裙和别具特色的凉帽银饰在熊熊黄火的照耀下更显色彩斑斓,小伙子们领褂短打简约质朴,体现出鲜明个性。一对对舞伴闪过,一个个高难度的舞蹈动作在他们做来如行云流水般轻巧。歌场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个高潮接着一个高潮。男的调子出人意外,女的胸有成竹对答如流;男的舞步粗扩豪放,女的舞姿柔美轻盈。可谓刚柔相济,珠联壁合。真是眼花缘乱,目不暇接。带着彝山野性的歌声,深深震憾着我们的心灵。千年唱一曲,一曲唱千年,这是独特的民族民间艺术,代代相传,随着时代的进步而赋以新意,蕴含着永恒的魁力。这是诗的咏叹,歌的释放,舞的喧泄,情的张扬,给人真正的艺术享受。什么叫原汁原味,什么叫文学艺术的草根性,在这里找到了最好的诠释。正如《毛诗序》所言:“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据地方史志记载,1959年,彝族打歌曾上北京献艺,出现了五次谢幕而掌声经久不息的动人场面。前面说过,邻县的彝族打歌还东渡扶桑,把彝家儿女的精湛艺术展示给世界……我们还在犹豫着是否加人打歌行列,早有一群“咪依聆’边唱边舞从身后围过来,把我们围了进去,一人牵了一个,让我们跟着她们的舞步跳起来。虽是

   邯郸学步,我的感情却融进了歌舞的海洋。置身此情此景,方让人感受到民间艺术的魁力,怎能不让人热血沸腾,热泪盈眶。

    “月亮升起来,签笛吹起来,口弦弹起来,调子唱起来,姑娘小伙打歌来……”狂欢的彝山夜,不眠的彝山夜!彝山,“今夜无人人睡…”

———————————

注:①“绢”,彝族口语,意为“薄”。②

“轻须”,谐音“谦逊”。③“咪依嗜”,彝语,

“映山红”。④'阿里波”,彝族打歌中的一个

类别,舞步热情奔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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