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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琦君》張默芸撰(1995)

琦 君

(潘希珍1917-2006)

張默芸

 

  琦君,原名潘希真,1917724生於浙江永嘉縣瞿溪鄉一個舊式家庭裏,既是官小姐,又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愛之深教亦嚴,父親潘國綱雖出身農野,久曆戎行,身爲師長,却酷愛中國古典文學,盼她成爲才女,就請一位姓葉的家庭教師教她。於是:五歲,認方塊字;六歲,學描紅;七歲,讀詩經、唐詩、習字;八歲,讀女誡,孟子;九歲,讀論語、唐宋古文、左傳,學做古文;十歲,她就過目能涌,揮筆成文了。十二歲,隨父母遷居杭州,入弘道女中。由於古典文學根基好,加之父親的書房裏有許多古今名著,如《紅樓夢》、《水滸傳》、《三國演義》、《西遊記》等,她常偷讀。暑假中,飽看新文學作品,外國小說則偏愛《簡愛》、《約翰克利斯多夫》、《小婦人》,等等。她從古典文學、新文學及外國文學佳作中吸其精華,因此作文比賽,常得第一,被同學們封爲“國文大將”。高一那年,她在《浙江青年》雜志上發表了處女作《我的好朋友——小黃狗》,自此,她立志當文學家。高中畢業時,她以優秀的成績直接升入之江大學,成爲我國“一代詞宗”夏承燾的得意女弟子,琦君因此詩詞造詣極高,其中又以同更獲贊賞。大學畢業後曾在上海匯文女中及故鄉永嘉縣中教書。1949年去臺灣,服務於司法界,任高檢處記錄股長及司法行政部編審科長等職,同時在大學任教,幷擠出時間寫作。1964年獲臺灣文藝協會散文獎,1966年代表臺灣婦女寫作協會訪問韓國。1970年《紅紗燈》散文集獲中山學術基金會散文創作獎。1972年應美國官方邀請訪問夏威夷及美國本土參觀各大學,與教授作家們交換教學、寫作意見。1969年在臺灣司法部志願退休後,在臺灣的中央大學及中興大學中國文學系任教,專心教課與寫作。後其夫李唐基赴美任職,她也隨任作“閑妻”而又閑不住,仍常給報刊寫稿。1985年《琦君寄小讀者》獲臺灣新聞局金鼎獎,1986年《此處有仙桃》散文集獲臺灣第十一届國家文藝獎,是年1012日出席了在紐約舉行的有大陸、臺灣兩地作家參加的第四十八届國際筆會學術活動。在臺灣作一個暢銷作家幷不難,但從事真正的純文學創作而作品暢銷的作家却極少,琦君就是這極少數作家中的一位。據臺灣《中國時報》報道,最近臺灣對三十年來圖書出版情况作了一次調查,統計結果,作品最暢銷的男女作家是琦君和林清玄。琦君名列十大女作家之首。三十多年來她筆耕不輟,出版散文、小說、兒童文學、詞研究等近三十本,有些散文被選入中學課本,作品被譯爲英、日、朝鮮文,深受海內外讀者歡迎,被譽爲“臺灣文壇上閃亮的恒星”。

                 

  琦君以撰寫散文開始她的創作生涯。而她現在已成散文大家。她的名字總是與臺灣散文連在一起。從她的第一本散文小說合集《琴心》算起,先後出版的《烟愁》、《琦君小品》、《紅紗燈》、《三更有夢書當枕》、《桂花雨》、《細雨燈花落》:《讀書與生活》、《千里懷人月在峰》、《與我同車》、《留予他年說夢痕》、《水是故鄉甜》、《母心似天空》、《此處有仙桃》、《燈景舊情懷》、《玻璃筆》、《琦君說童年》、《琦君寄小讀者》、《青燈有味似兒時》、《琦君自選集》、《母心·佛心》等二十多本。琦君在自己寫的大量散文中,盡情地抒發十分真摯熱烈的感情,這裏有對故鄉山水和童年生活詩一樣的回憶,有對父母師長摯友深沉的懷念,有對在臺灣生活的叙寫,又有對異國旅遊的觀感,此外是讀書心得,創作雜談,以及專給小讀者寫的小散文,但寫的最好最多的,是懷鄉思親的散文。正如《烟愁》後記中寫的:“每回我寫到我的父母家人與師友,我都禁不住熱淚盈眶。我忘不了他們對我的關愛,我也珍惜自己對他們的這一份情。像樹木花草似的,誰能沒有根呢?我常常想,我若能忘掉親人師友,忘掉童年,忘掉故鄉,我若能不再哭,我寧願擱下筆,此生永不再寫,然而,這怎麽可能呢?”當然,這是不可能的,因爲她的根扎在故鄉,扎在祖國。雖然年紀大了,常常丟三落四,可是故鄉的景、事、人却永遠印在心裏,忘也忘不掉。那剪不斷的故鄉之情,理還亂的親友之思,以它的真摯、深沉、執著和熱烈,構成了請君散文抒情美的基本特徵,“我們從大陸移植來此(“移植”一詞,用得何等精妙),匆匆將三十年。生活上儘管早已能適應,而心靈上又何嘗能一日忘懷於故士的一事一物。水果蔬菜是家鄉的好,鶏魚鴨肉是家鄉的鮮。當然,風景是家鄉的美,月是故鄉明”。“蕁茱鱸魚長入夢,他鄉雖好總添愁。”戀鄉的人,終於忍不住喊出:“故鄉,我們哪一天回去?家鄉味,我們哪一天能再嘗呢?”(《家鄉味》)這種感情,是琦君所有懷鄉思親散文中的血液,就如年年中秋,年年吃月餅。臺灣是産糖的地方,有各種餡的美味月餅,可請君一想起家鄉的月光餅,那又香又脆的味兒好像還在嘴邊呢。”(《月光餅》)即使是水,也是故鄉的甜。琦君去台旅歐訪美,喝過各種各樣的水,也愛喝礦泉水,但又懷疑外國的礦泉水不是天然的,而且,“說實在的,即使是真正天然的礦泉水,飲啜起來,在感覺上,在心靈上,比起大陸故鄉的‘山泉’來,能一樣的清洌甘美嗎?”(《水是故鄉甜》)在《鄉思》裏,作者寫得更懇切:“來到臺灣,此心如無根的浮萍,沒有了著落,對家鄉的苦念,也就與日俱增了。”日裏想,夢裏思,“昨夜夢魂又飛歸故里,躺在雙親的墓園中,擁吻著綠茵覆蓋的芬芳泥土,望著悠悠出岫的白雲,多年抑鬱的情懷得以暫感舒松,可是短夢醒來,淚水又濕透枕邊,美麗的家園啊!它依舊是海天一角,水闊山遙”。她多麽盼望海天連成一片,山水連成一綫,能回到故鄉“享受壯闊的山水田園之美,呼吸芳香靜謐的空氣。我渴望那一天,難道那一天還會遠嗎?”(《寫作回顧》),這裏寫的。不只是她個人的心願。那夢,那渴望,是屬於許許多多去台人士的,也是屬於神州大地每一個炎黃子孫的!

  有人說琦君不善於寫遊記,這種說法不確切。遊記有各種寫法,有的偏重於寫景,有的偏重於記事,有的偏重於述懷。琦君是生活在人情中的人,無疑偏重於述懷的,但常常與記事寫景結合在一起。她的《西湖憶舊》、《故鄉的江心寺》、《何時歸看浙江潮》,雖是追憶而寫的,實是絕好的遊記。這些地方,她離開了許多年,却寫得一往情深,景、人、物——如在目前,再一次說明她愛之切,憶之深。在她筆下,“西湖似明眸皓齒的佳人,令人滿懷喜悅,古寺名塔似遺世獨立的高人逸士,引人發思古幽情。何况秋月春花,四時風光無限,湖山有幸,靈秀獨鐘”、“令人留連忘返”,“若把西湖秀麗景物移到臺灣,都成奇景”。對於“占世界風景最佳四大學的第二位的”母校之江大學,因爲有“千變萬化的錢塘江水”,“我愛之勝於西子湖”。清晨,“晨曦自紅霞中透出,把薄霧染成了粉紅色的輕紗,籠罩著江面。粼粼江水,柔和得像紗帳裏孩子夢中帶笑的臉……我們赤足在潺氵爰的溪水中揀石子,老師依檻閑吟,詩成後傳誦一時”(《何時歸看浙江潮》)。這簡直是一幅色彩分明、人物鮮活、動中有靜、靜中有動的故鄉母校遊樂圖。但更引起作者思戀的,是遊子喝了“不忘本土”的“回旋井水”,因而盼望“再飲江心寺的回頭水,更願此身幻化爲井底清泉,回旋地回到故鄉”(《故鄉的江心寺》)。這種對故鄉熾熱的思念,正是作家熱愛祖國的真誠表現。尤其令人難忘的,作者每看到異國他鄉的山川景色稍似祖國風光時,又會引起豐富的聯想,傾注她對祖國灼熱的愛。如她遊美國愛荷華城時,看到萬縷千條柳絲,隨風飄拂,她就“手牽著柔細的柳條,悠悠然真有置身大陸江南之感。臺灣也有柳,但垂柳沒有這麽柔,這麽長。愛荷華的柳很像杭州西子湖堤上的柳,自有一份魅力,引人無限鄉思”(《靜謐的大學城》)。她應邀訪問韓國時,所以“使我驟一見就立刻愛上了她”,是“那一份似大陸北國又似江南的情調,與亞熱帶的臺灣迥然不同。”在瞻仰漢城故宮的勤政殿的屋脊上的飛檐時,她覺得“仿佛置身於北平故宮中,頓然發思古之幽情”。作家對祖國母親的眷念,是那樣刻骨銘心。在這些篇章裏,作者不是一字一句地來描述這一切,而是用整個心胸來擁抱這一切,那深沉渾厚的感情,深深地震撼著讀者的心弦。

  琦君忘不了故鄉的山水,自然更忘不了故鄉人,忘不了親愛的父母、尊敬的老師、異姓姐妹,甚至長工和乞丐。她把她的滿腔思念,一片至情,溶鑄到每一篇作品裏。不同的是,一般作家是一篇文章寫一個人,她是一篇文章一個重點,通過許多篇章,集中許多重點,寫活一個真人。這種效果,表現在寫母親時最爲成功。如《母親新婚時》,寫母親的愛情和婚姻,她與丈夫雖是“親上加親”,愛情却發生在婚後,突出母親的嬌羞、溫柔和順從。《母親那個時代》,寫她一天到晚爲一家子忙,想得到丈夫的愛而不能,突出她的勤勞和容忍;《母親的偏方》,叙母親能用各種偏方治病,簡直是一位“全科醫生”,而這一切都是從外祖父那兒零零碎碎學來的,說明母親的聰明幹練;《母親的手藝》表現母親的多才多藝;《母親母親》述母親對女兒既嚴曆又溫和的教育方法;《髻》寫母親的幽怨,因爲做官的丈夫把本應給她的愛轉移到姨太太那兒去了;《毛衣》寫母親對女兒的慈愛。《母親的教導》寫母親如何注重在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中教導自己的女兒。除了這些專外,在其他散文中,在寫別人的同時,也給母親一些側寫。如寫母親待長工和待家人,她甚至幫阿榮伯成了家,幷讓他們夫妻雙雙住進潘家(《阿榮伯》);她也善待奶媽,把一對金手鐲分贈給奶媽的孩子和自己的女兒(《一對金手鐲》);即使對乞丐她也充滿了同情心(《三劃阿王》)。讀者可以從專篇或其他別篇有關的側面描寫中,多角度地發現她勤勞、刻苦、節儉、善良、容忍、慈悲的品德,一個虔誠的佛教徒和三從四德和舊式婦女的形象,活脫脫地站在我們面前。這種連環畫式的寫法,不啻是對散文藝術的一種創新。對外祖父、老師、阿榮伯的描寫,也采用同一手法。《外祖父的白鬍鬚》中的外祖父,既是私塾老師,又是義務郎中,對一切人都親切和氣,甚至連螞蟻蟲類都要“保護”,他抓到小偷也不打駡,反而送小偷兩塊銀元叫他做生意以改邪歸正。爲了“最蹩脚”的戲班子能演下去,他特地帶外孫女頂風冒雪去“捧場”,“拼命拍手叫好”,最後還給戲班子一塊銀元,“讓他們買壺酒,買斤肉暖暖腸胃,天太冷了。”《紅紗燈》則著重通過外祖父因才施教,寓教於樂的教育方法,希望把染有壞習慣的五叔教育成爲力求上進的青年,突出外祖父不同凡響的智慧與熱切心腸,我們也從這些不同的篇章裏,看到了這位活神仙的方方面面。在懷念老師的散文中,《春風比雨》、《鷓鴣天——懷念夏承燾師》這兩篇文章,將風流倜儻的大詞人及與人迥異的教育方法與教育實踐,寫得絲絲入扣,而《一生一代一雙人》則體現老師對師母的理解與體貼,從另一,角度顯出老師的高尚人格,心地善良;《吾師》,把三個老師爲教、爲文、爲人層層襯出,突出三人不同的學識、個性和風格。把一個雇工和官家小姐的美好關係寫得那麽動人,華人作家中只有琦君。如《第一雙高跟鞋》、《阿榮伯伯》,阿榮伯伯的“學得能幹點,要自己打天下”的叮囑,倒不像雇工對小主人說的話,而是..

  國內有些評論文章,隻字不提琦君父親寫的散文,只是在別的文章中提及父親對母親的無情。其實琦君也很愛父親,專文有《父親》、《油鼻子與父親的旱烟管》,在其他寫母親或母親、父親、姨娘三角微妙關係以及父親對“我”的摯愛之類散文中,父親的形象也是親切鮮明的,如《小梅花》、《楊梅》、《酒杯》、《鮮牛奶的故事》、《喜宴》等等。琦君通過兒童的視角,將父親弃官退隱後的心態,以及對種田人純真的友誼(《油鼻子與父親的旱烟管》),晚年對母親的理解、深情和愧疚(《楊梅》),以及對“我”的摯愛(《喜宴》),寫得那麽細膩,那樣鮮活,那樣生動。而《父親》的構思尤其獨特。文章一開始,作家就爲父親造型:“每回聽到馬弁們一聲吆喝:‘師長回府啦’”孩子們遠遠偷看到的是一個威風凜凜的父親。“我”和哥哥,只是怕他,不敢親近。待父親因反對軍閥內戰而自動退隱閑居以後,父親不再穿軍裝而著一身藍色長衫,不像顯赫的軍官而像詩人學者時,“我”就感覺親近多了。尤其是哥哥死後,父親從北平回到杭州,“我”也由遠遠的“偷看”到“靠在他懷裏”,爲痛悼哥哥而與父親相對痛哭。在這裏可看出作家組合素材的高超:從形式上實質距離的拉近到感情距離的拉近,承接得天衣無縫,同時也借此將父親的顯赫、威武、悲愁、慈愛一一展出,既樹起父親的高大形象,又寫出父親豐富的內心感情。

  在寫人的單篇散文中,有人把《一對金手鐲》當成小說,這是不難理解的,因爲它有鮮活的人物形象,嚴謹的結構。事實上琦君寫人的散文,都小說化了,如《父親》、《髻》、《紅紗燈》等。所以這也是一篇小說化了的散文杰作。因爲它是絕對真實的。琦君是獨女,母親愛之如掌上明珠,怎肯交與他人?據說是因爲她一頭濃發,聽人說送與奶媽撫養才會健壯成長,迷信的母親就讓她與乳母之女阿月同吸乳汁。一歲半後,她被母親接回,母親拿出一對金手鐲,一隻套在阿月手上,一隻套在她手上。七歲時,這一對小姐妹又見面了,一樣童稚,一片天真,幷不感到她們有什麽不同之處。可是十八年後,當她們再見時,阿月竟當面喊出:“大小姐,多年不見了!”如同魯迅的《故鄉》中的閏土喊“老爺”一樣,震顫著作者與讀者的心。“魯迅以他超越常人的冷漠,以極度悲憫所壓縮成的冷漠,維繫他古典的節制;琦君則以她靜謐的詩詞含蘊將悲憫擴散在時空以外”(楊牧:《留予他年說夢痕·序》)。這一聲喊,一下子拉開了她們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點出她們不同身分地位。正因爲琦君“將悲憫擴散在時空以外”,她對這“大小姐”的喊聲也作了與魯迅別樣的處理,她不許這樣喊,而且當晚,這位官小姐、女大學生還執意與帶一小女兒的貧苦農婦睡在一張床上,暢談別後詳情,關心她的命運。直到現在,她與阿月一別半個世紀,還念念不忘這位異姓姐妹,足以透示作家善良美好的心靈,溫柔敦厚的個性。很可惜,作者只爲阿月的貧困嘆息,却無法找出阿月貧困的根本原因,却是她思想上的局限。情真意切是這篇散文的靈魂,這表現在文字方面,是作者不露痕迹地將她在占典詩詞上深厚的造詣溶合於一篇白話文裏,轉成質樸的語言,抒寫她的深情與眷戀。僅就流淚場面,就有七次之多,但沒有雷同的。其中,有乳娘見到長大成人的“我”的喜極而淚,有“我”面對兩“鬢已斑”的母親和摸到乳娘“粗糙”雙手而流的傷感的淚,有“我”與阿月話別時感到一對異姓姐妹“生活環境裏離將日益遙遠”而流的無奈的淚……除了寫淚,作者運用對比手法,將失落之情,也寫得如在目前,如當“老師講到馬克·吐溫的雙胞弟弟掉到水裏淹死了,馬克·吐溫說‘淹死的不知是我還是弟弟’,全班同學都笑起來,自己想起阿月……心理就有點悵悵惘惘的。”這種對比,既鮮明又有新意。全文顯得纏綿徘惻,動人心弦。比起憶舊文章的凝重情深,來台以後的生活寫照的散文,則多幽默詼諧。當然不能說她寫來台後的生活散文就不帶感情,那是不可能的,因爲琦君信奉“感人心者,莫善於情”(白居易語)這句名言。她是用“情眼”看世界的,在她的筆下,處處都是愛,萬般都有情。我說她憶舊文章更凝重,更情深,只是比較而言而已。請看《我的另一半》、《我的另一半補述》、《三如堂主人》、《梨膏醬油》、《與我同車》寫得多麽幽默而又一往情深。至於《孩子快長大》、《孩子慢慢長》、《捕兒住校後》等等,也寫盡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愛心,《家有怪妻》、《再做閑妻》則更是妙趣橫生!

  除了寫人,她的筆也離不開她心愛的小動物。她寫猫(《家有五猫》),寫狗(《寂寞的家狗》)、寫猴(《再見呆呆》),甚至寫老鼠(《人鼠之間》)、小蟲(《靜夜良伴》)等等。她自幼愛小動物,她的處女作就是《我的好朋友小黃狗》。在所有寫動物的散文中,我認爲《我家龍子》最出色,它不僅表現作家對動物的愛,更突出一顆慈母心。因爲那只猫是兒子雨夜拾回來的“愛寵”、拜托“我’代爲照顧的,於是母子間的情愫得以溝通。而這聾了的小白猫所以不叫聾子而叫龍子(這名字還是最不喜歡小動物的父親取的!),也表現做父母的對兒子的期望——望子成龍。結尾處“我抱著龍子,喃喃地對龍子訴說心事…但想想(已經遠行的)兒子,他又何嘗聽得見,聽得懂呢?”那種對兒子的擔心和愛心,是每個母親都有,却不是每個母親所能言傳的。

  琦君寫身邊瑣事的散文常富哲理,如《倒帳》,全家賴以生息補貼家用的一筆錢,被一位朋友倒掉了,怎麽不難過呢?但“塞翁失馬,安知非福”,由此“使我們懂得如何安貧守拙,更懂在貧與拙中,如何來享受無邊的家庭樂趣”,“豈非‘得大於失’”?又如《財富和愛情》說明夫妻生活中,愛情和友情才是永恒的財富,給讀者多少啓迪!此外如《恩與愛》、《生與死》、《有我與無我》、《有甚閑愁可皺眉》等都是極富哲理與情趣的精品。有些身邊瑣事則寫得富有人情味,如《課子記》,她嫌她先生對兒子太苛,“誰知輪到自己教他,竟比他爸更容易動火”,寫做爸爸的輔導兒子功課時一下子叫“乖兒子”,一下子駡“笨東西”,聲態笑貌,躍然紙上,像一幅家庭生活畫,一出富有詩趣的小喜劇。通篇作品生氣盎然、真實,真是使人神遊而意會的好作品。

  琦君給小讀者寫的散文,充滿迷人的色彩,既有淺顯的哲理,又富有兒童情趣,是很適合兒童閱讀的無韵詩篇。如《蒙娜麗沙的微笑》、《魔筆》、《孔雀錯了》、《講幾個笑話聽聽》、《一同來讀詩》等等。

  琦君的評論文章,不管是書信式的(《讀〈移植的櫻花〉——給歐陽子的信》),雜感式的(《真·善·美——讀〈世緣瑣記〉雜感》),論文式的(《猶有最高枝》),實際上都是散文佳構,是散文式的評論,中肯、敏銳、暢達、優美,是這些散文的共同特色。可貴的是作者在評論別人的作品時,常常把自己擺進去,仿佛與作家娓娓長談,共同研究,比起某些學究式的評論來,顯得既親切又深刻。

  對於別國的風土人情,社會風貌,作者既贊揚其美好的,如《佛老心》、《美國人的親情》;也抨擊其醜惡的,如《驚心動魄》、《黑吃黑》等。

                 

  琦君一向以散文創作的輝煌成就照耀臺灣文壇,而小說和詞方面的成就却少爲人稱道,這是不公平的。確切地說,她既是大散文家,又是小說家和詞人。小說結集爲《菁姐》、《百合羹》、《七月的哀傷》、《錢塘江畔》、《繕校室八小時》、《琴心》(散文小說合集),以及中篇小說《桔子紅了》。詞作散見於散丈集中,此外還專門寫有一本研究古人詞作的學術著作《詞人之舟》。

  琦君的小說,可分前期和後期。前期小說多是在真人真事的基礎上加工的愛情故事,且多爲憶舊之作。如《阿玉》中的阿玉,是個美麗聰明的姑娘,可是貧窮使她淪爲丫頭,三叔和肫肝叔都愛她,阿玉却只愛三叔,肫肝叔自己認爲配不上阿玉,就自動退出情場——作者把這些實事搬上稿紙時,就去掉肫肝叔這個人物,集中寫阿玉和三叔的愛情以及小春的友誼。有人說這“有點像才子佳人那一套”,其實與“那一套”完全兩樣,二太太折磨、痛打阿玉,破壞阿玉與三叔的愛情,最後把她賣給船工,阿玉作爲船家婦貧窮飄蕩一世,連封信都無法收寄,其悲苦可想而知。作家通過家庭這個窗口,反映了深刻的社會問題。小說中的人物形象,因爲是按生活原型塑造的,個個寫得栩栩如生。阿玉、三叔、小鶯自不必說,就是次要人物如凶狠的二太太,寬厚、仁慈的大太太,作者也把她們寫得活靈活現,這就難怪“當年由米白水先生的友人改編成電視劇”,幷獲得巨大成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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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琦君:《錢塘江畔序·細說從頭》

  《莫愁湖》也是憶舊故事,“小說中的姑父姑母實有其人,而和那少女一段凄凉的愛情故事却純屬虛構”。雖是虛構,却使讀者深信不疑。這正是作家的藝術功力所在。在父母之命媒的之言安排下的舊式婚姻,有幾對是幸福的?何况這一對夫妻無論在外貌、性格、文化教養諸方面都相距甚遠,在這種情况下,風度翩翩而又才華橫溢的姑父碰上美麗聰明的劉舜華,自然一見鍾情,但舊禮教約束著他們,他們的戀愛只能以悲劇告終。姑姑生氣時沒收了姑夫給舜華的信,清醒時又要求“我”陪舜華去看姑父,足見她有自知之明,心是善良的。倒是“我”的遲疑不决,使一對有情人未能見上最後一面。雖然“我”的猶豫不决以及顧前顧後的心理狀態,是符合“我”的身分和性格邏輯發展的,但難道不可以找出一個既能突出人物性格又有個比較光明的結尾——讓姑父在見到他心愛的人才含笑死去?

  如果把《琴心》和《完整的愛》相比較,來探討什麽是“完整的愛”,我認爲《完整的愛》幷不完整,《琴心》中的愛倒是完整的。《琴心》中的人物都帶有一種詩意的美,光潔而親切,雖有點巧合,却給人不少的溫情!《完整的愛》中幼之的痴情,慧兒的妒恨,任性以及她的覺悟和改過,都是可信的,只是作母親的開始以母愛克制兒女之情,還可以理解,但慧兒悔過之後,她仍不去找幼之,反而說:“這樣似乎愛更完整些”,明明是缺陷,爲什麽說“完整”?只有召回幼之,愛才真正完整,而且也才真正符合這個題目的旨意。

  《菁姐》和《紫蘿蘭的芬芳》都是兄弟倆同愛一個女人,但菁姐婚後最後被哥哥椿所拋弃,却原諒了椿。無疑,她仍然愛著椿,這種情愛的美,一經觸及,就保持永恒。因此她也不接受弟弟萱的感情,目的是要萱“有一個完整不缺的心去愛,去被愛”。在這裏,作家又强調了“愛的完整”。《紫蘿蘭的芬芳》中的蓉嫂死去丈夫,四年來,她在哀愁中生活。但最終擺脫了哀愁,接受了虹弟的愛,紫蘿蘭的芬芳終於代替了白色的大理石花,小說成了一首哀愁而又明麗的愛情詩。

  《長相憶》和《探病記》內容大同小異,人物性格却迥然不同,結構也大異。前者以送別開始,送走後回家結束,中間描述事情的發生、發展,文筆清秀婉麗。後者以女主人公滿腔熱情而來開始,張惶凄凉出走結束,中間也描述事件的發生發展,文筆始爲歡快,後轉凄婉。就人物性格的塑造來說,前者所有人物皆可敬可愛,老師的溫柔多情而識大體,作家借她的嘴,再一次宣揚“愛是應該完整”的曲調。不難看出,琦君關於“愛是完整”的思想,顯然十分注重精神與倫理的完善,而忽視愛情的現實價值。這種觀念的文化依據,明顯來自民族傳統的道德準則。它與作家對民族文化深刻的認同感緊密相連。這與她在散文中表現出的深厚鄉土觀念是一脉相承的。正是在這一觀念的統攝下,使得琦君在小說中極少玉成其愛,而是强調“愛的犧牲”。

  在《失落的夢》中,我們又一次看到了這種犧牲精神。作家成功地通過慧的心理描寫,把女主人公的酸辛、怨恨、憐憫、同情、關懷種種情緒,細膩地顯現在讀者面前,突出了人物性格的複雜性和多側面。慧甚至認爲,她的犧牲也幷不無代價的,因爲她的退出“可以完成一件更偉大的藝術品”——“你們志趣相同,你們的前途將因合作而更有希望”。這是一種升華了的愛的犧牲。在一夫一妻制的社會裏,西方精神偏重爭奪,東方精神偏重成全,這種寧願犧牲自己以成人之美的高尚道德品質,無疑是應該贊揚的。至於另外兩個人物,如果出於一般作家之手,他們一定成爲指責對象,而在琦君筆下,他們却成了值得同情的人。仲明“稚氣可掬,除了藝術,什麽都不懂”,可是對於美,却十分敏感。朱麗先是崇拜藝術,由崇拜藝術到熱愛教她的老師,這也許是他們越軌的基因?但仲明作爲一個有婦之夫而不能克制自己的感情,造成了兩個女人的痛苦,這就應該受到譴責。倒是朱麗,一片天真,事先不知仲明是有婦之夫,事後也不怨恨他,而且她甘願退出情場,甚至願意交出孩子,她的行爲和心靈也是美的。

  如果說《失落的夢》中慧的“愛的犧牲”是升華了的,那麽中篇小說《桔子紅了》裏秀芬那種“默默認命的受苦與犧牲”(琦君:《關於〈桔子紅了〉》)則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愛的犧牲。小說中的另一人物“六叔”說得好:“人世間許多事情是無可奈何的。”他與秀芬原是小學同學,再見到秀芬時,是她被他大嫂接到家,準備做大哥的第三房小妾了。六叔與秀芬雖然心心相印、真誠相愛,也不得不分離。秀芬的命運更可憐可嘆,這不僅因爲地家境貧寒,父死母改嫁,又爲哥嫂所不容,更因爲“克死”未婚夫而只能賣給大戶人家做偏房,十八歲的她却嫁給五十多歲的“老爺”做傳宗接代的工具,幷期望能生育以取得在這個家庭的地位,結果因二姨太的追逼奔逃而掉了一跤,摔掉了腹中的孩子,又因患産褥熱而失去了年輕的生命,她犧牲了一切,却什麽也沒得到,人世間有比這更凄慘的麽?

  這篇小說構思的獨特性,在於通過身爲侄女秀娟的視角和感覺,揭示民國初年一個舊式家庭的悲劇。因爲是秀娟的耳聞目睹心受,讀來倍覺真實和親切。小說通過語言行動刻畫人物,而對比手法的運用,更突出人物的性格特徵:如三從四德式的賢妻良母大太太(伯母),陰毒狡詐的交際花二姨太,柔弱多情的秀芬,聰慧又極富同情心的秀娟,古板守舊的官老爺伯父,善良多情而又無奈的六叔,等等。另一篇即使有個圓滿結果的《快樂聖誕》,作者也通過小慧的嘴宣揚“愛是犧牲而不應當是自私”。她使葉阿姨犧牲對父親的愛,促成她父母親複婚,幷撮合了葉阿姨與韓叔叔的婚事,結果皆大歡喜。

  有人指責琦君的小說“寫作圈子實在太狹小了”、“在故事裏都是那一個故事在翻新,也就是殘缺的愛。《紫羅蘭的芬芳》中的愛,《完整的愛》中的愛,《情明劫》中的愛,《菁姐》中的愛,不都是同樣的形式嗎?”如果這只是指她前期小說而言,還有一定道理,因爲她前期小說常在愛情上打圈子,井再三宣揚愛的完整、愛的犧牲,幾乎每篇小說,都籠罩著淡淡的哀愁。但她的後期小說,則根據生活的體驗,題材不斷更新,寫作圈子不斷擴大,如收集在《繕校室八小時》中的作品。琦君在司法界工作二十六年,對這個圈子裏的人和事很熟悉。她還訪問過監獄,搜集小說素材。“當時我也只試試,一個女性作者,除了身邊的瑣事、兒女情長之外,是否也能深入地描繪社會萬象、人生百態?”無疑,作家的試驗是成功的。就取材來說,《鐘》的取材有時代意義,如果海峽兩岸和睦相處,金推事就不會死於非命。然而工作耗盡了他的精力,對老妻、對家鄉的思念又使他夜不能寐,終於,在接到老妻病故的噩訊時,再也不能支持,走上了絕路。人們在讀完這篇小說之後,能不撫卷長思:作爲炎黃子孫,我們應該做些什麽?僅就這個例子,就可以看出作家在選材方面獨具的藝術匠心。在藝術構思上,琦君小說也新穎獨創,不落陳套,如《生與死》,身患絕症的警官趙啓文,勇敢地救活了臥軌自殺的假釋走私犯孫雨生。趙啓文最後雖被病魔奪去了生命,而他的諄諄教誨和崇高精神却使孫雨生重新做人,幷像親兒子一樣奉養趙的瞎眼母親;《死因》構思的新穎獨創在於她善於選取角度。作者從法醫這個角度來探討死囚犯罪的起因、悔改以及服罪的心理,這就顯得別具一格、真實、深刻,引人入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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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藥婆:《琦君的〈菁姐〉》

  琦君的小說情節凝煉集中,她善於從富有典型性的生活片斷中,鮮明地指出它重要的思想意義,深刻地反映出社會生活本質,如《電氣冰箱》,作者把四戶人家有典型性的生活片斷集中一起,其中又突出孫錢兩家不同的生活狀况和人物不同的性格,結果是清廉能幹的孫志義受到上級嘉獎,知法犯法的錢守禮受到法律制裁,對比鮮明,太太的心理描寫,尤其精彩,她的可親可敬之處,就是處處爲丈夫,兒女著想,想收賄,想不收,都是爲了同一目的,自己總甘願受苦,是一位賢妻良母的典型形象。琦君還常常利用集中的場景展開人物性格和故事情節,幷使之結構嚴謹,如《繕校室八小時》,作者將一間辦公室作爲生活舞臺,讓人物登場,每個人物不同的外貌、身分、生活情况,都按人物出場次序一一介紹,幷通過人物的語言行動,顯出他們職務、性格和靈魂。全文以上班始,下班終,通篇結構緊凑,經緯分明。

                 

  在臺灣女作家圈子裏,琦君以古典文學根基深厚而聞名海內外,特別是散文,不是從著名的文人墨客的傳聞軼事的叙述中探討人生哲理,就是在平常叙事描寫時也夾古詩詞以醒目,不少散文和小說的題目,本身就是詩詞名句,甚至在與友人暢談時,古詩詞也常常脫口而出,滿室生輝。她喜歡詩,更欣賞詞,她“對詞的偏愛,是因爲比詩更精美。”她說,“從詩裏可以獲得兩種好處,一是對社會情態的瞭解,一是同時也領會了其文學的表現方法。但詞的作用更有發揮的餘地,近於語體,不受拘限。”因此她常有詞作。或寫鄉愁,愁得人比黃花還瘦,是活用李清照詞的佳作,如《踏沙·秋感》;或咏物,神韵飄逸,比喻形象,如因思念故鄉而作的《清平樂·紅梅》和《减字木蘭花·梨花》;或寫遊記,繪景有色,描遊人神態更絕,如《蝶戀花·遊碧潭》;三曲《金縷曲》,各具風采。《金縷曲·送別孟瑤》、《金縷曲·贈秀亞》,作者巧妙地把對方的著作一一入詞,更覺親切風趣;另一《金縷曲·梁實秋先生譯成莎士比亞全集,敬賦此致賀》,言辭懇切,敬佩之情,溢於詞外。即使是退休,作家也要賦詞以資紀念,如《鵲橋仙·退休寄感》,在她的生活中,真是處處皆有“詞”了。有些詞作,作者把它放在散文的開頭,如《我們的水晶宮》中開頭的《鵲橋仙》,把這闕詞與散文共讀,就更能體會它豐富的內涵。有些詞作,揉進散文裏,尤見清雅,如《天涯影裏胭脂雪》、《想念荷花》等。琦君的小說,也常常夾些詩詞,或通過人物之口,吟詩填詞,突出人物性格,如《錢塘江畔》;或通過人物對某些詩詞的愛好,表現人物的思想感情,如《長溝流月去無聲》、《菁姐》。她喜歡填詞,也喜歡研究前人的詞作,還出版了一本《詞人之舟》,此書不僅在結構體裁上有所創新,將詞論詞體同評詞話合於一體,而且對溫庭筠、蘇軾、晏幾道、秦觀、辛弃疾、朱淑貞、吳藻等著名詞人的作品都作了深刻的研究,幷且以行雲流水的文筆,深入淺出地寫出自己獨特的見解,突出不同詞人的個性和不同詞作的風格。如對蘇東坡,一般人只認爲東坡詞風格豪放,琦君也贊同,幷指出他的《念奴嬌·赤壁懷古》是豪放風格的代表作。但她却進一步指出東坡詞“幷不局限於豪放一格,他能豪放也能婉約,能灑脫也能纏綿。”還以他《蝶戀花》“雲鬢絲樺眉黛淺。總是愁媒,欲訴誰消遣。未信此情難羈絆。楊花又有東風管。”爲例,證明東坡詞婉轉纏綿的另一風格。不僅如此,她還指出東坡還有將豪放與柔媚溶於一詞的佳作,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千古絕唱《水調歌頭·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幷引用苕溪漁隱叢話,來贊揚這闕詞:“中秋詞自東坡水調歌頭一出,餘詞盡廢。”同樣,琦君對辛弃疾、溫庭筠等其他七位詞人詞作的分析,也新穎獨到。琦君真不愧爲浙東大同人夏承燾先生的得意女弟子。讀者也許奇怪她怎麽不評著名詞人李清照、李後主、柳永、張子野、陸放翁?琦君在《後記》中說明她已經寫過幷已發表,但沒收入此書,很可惜,其實應該收入的。對於卓文和花蕊夫人雖只在附錄部分作簡單介紹,却寫得情意切切,從溫柔敦厚的詞心或赤子之心的角度,突出了古代兩位女知識分子的才華和不幸。這本《詞人之舟》出在她的散文小說集之後,我們先讀她的散文小說,再讀她的詞作詞評,仿佛先看到花葉枝幹,最後才看到樹根,原來她散文小說常用古詩詞名句起畫龍點睛的妙用,所以寫得那麽清秀隽永溫厚,根源竟在這裏。因此,我們可以說,她確既是散文家,小說家,又是詞人和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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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芳蓉:《琦君訪問記——那顆歌唱的心靈》

                 

  形成獨特風格的作家,在作品中即使不標上自己的名字,也能使讀者見其文而知其人。正如我們一看“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我們就會判斷這是蘇東坡所作,一讀一楊柳岸曉鳳殘月”,就認爲是柳永所爲。我們也可以從“等國奉比,又惹輕愁起”,看出是琦君筆法。琦君散文的獨特性,是“無論寫人、寫事、寫物,都在平常無奇中含蓄至理,在清淡樸素中見出秀美;她的散文,不是濃妝艶抹的豪華貴婦,也不是粗服亂頭的村俚美女,而是秀外慧中的大家閨秀”。她的小說,又以宣揚愛的完整、愛的犧牲和反映臺灣司法界特殊生活而與別家大異,她的詞,更以情深意切取勝。總而言之,琦君作品的獨特風格是跟她獨特的藝術思考和藝術追求分不開的——那是對真、善、美的思考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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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明娳:《談談琦君的散文》

  無疑地,她的作品都是真實的。她的寫作宗旨是:“以自然之筆,寫真實之情”。真實是文學的生命。她的散文,甚至可以當成她的自傳來讀;她的詞,填的更是真人真事真景;她的小說,或是在真人真事的基礎上進行藝術加工,或是在生活的真實上升華爲藝術上的真實。至於善,她的每篇作品都是證明。我們還可以特別舉出《百合羹》和《岳母》兩篇小說來說明這一點。前者的阿翁不願孝順的兒媳再嫁,後者的岳母不願女婿再娶,但作者把這兩個素材寫成小說後,人物的思想境界和性格發展都有了變化。《百合羹》中的阿翁,萬分體諒兒媳,主動說合,盼望她能與鄰居青年君甫再結良緣;《岳母》中的岳母,也是善體人意的老太太,愛女婿的新婚太太如同己出。琦君爲什麽要這樣寫?“我深感這個世界的暴戾已經太多,爲什麽不透過文章多多宣染祥和美好的一面呢?”這又一次顯示出琦君慈善心腸和溫柔敦厚的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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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琦君:《錢塘江畔序·細說從頭》

  琦君所追求的美,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藝術美。正如宋代黃庭堅所說:“文章的成就,更無斧鑿痕,乃爲佳作耳”這類佳作,常在人們司空見慣,不以爲意的尋常事物中寫出獨特的見解和新意,這種藝術,常常表現日常生活,常見事物,人之常情等尋常題材,善於從中發掘幷表現出人所未見,道人所未道,在人們共同的思想感情中寫出獨特的感受和體驗,寫出人人心中所有,人人筆下所無。琦君的作品,特別是散文,正是這樣的佳作。如《小玩意》寫小女兒憨態可掬,興高采烈玩玩具,却不知送玩具的姨娘給母親帶來多少痛苦;《金盒子》把姐弟深情,寫得多麽純真、動人;《下雨天,真好》,《下雨天,真不好》似乎是兩篇內容完全相反的散文,却同樣寫出對故鄉、對童年生活無盡的思戀;《想念荷花》更是將詩情畫意溶於一體的精品,我們甚至可以聞到荷花的芬芳,聽到采蓮的歌聲,看到父親老師的慈顔。而這一切,是用最樸素最自然的文字寫出來的,却又實在構成了表現父女之情,師生之誼的人世間最美的畫卷。難怪托爾斯泰說:“如果世界上有優點的話,那麽樸質就是最重大最難達到的一種優點”。

  如果要求全責備,即使世界上最負盛名的作家,我們也可以找出他作品的不足之處。對琦君來說,也許她離開大陸太久,對海峽這一邊人民生活不够瞭解,某些作品,在內容上有些偏差;在藝術方面,個別作品含蓄不足,直露有餘。

  琦君在創作上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願這顆璀璨的文學恒星,永遠照耀臺灣文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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