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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小快樂的人──翻譯家沉櫻 |于德蘭

尋找小快樂的人──翻譯家沉櫻

2015-03-16   于德蘭  | 文學創作 | 聯副創作 |

本文作者于德蘭(左)與沉櫻(右二)及友人在鄉間小屋前。 于德蘭/圖片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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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秀亞(左)與六十歲生日時的沉櫻。 于德蘭/圖片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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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代的女作家們,當時在台灣不但筆耕甚勤,大家以文會友,彼此之間感情非常好。沉櫻阿姨年齡上雖比文友們如我母親張秀亞以及林海音、琦君等位年長近一輪,但她們交往時真是無任何年齡隔閡,相處非常融洽。沉櫻本名陳,這些同齡女文友都稱她為陳先生。

1964年母親返回甫在台復校的母校輔仁大學任教。我家由台中遷至台北,母親在台北的文友們都很高興。有一天林海音阿姨來訪,拉著我媽媽說:「秀亞,走,我帶妳去照鏡子去。」就帶她去看沉櫻,媽媽和沉櫻兩人以前雖未見過面,但早已熟悉彼此的作品。她倆面對面相視笑了半天……陳阿姨很客氣地說:「我們長得哪像啊?秀亞年輕又白。」其實林阿姨很對,媽媽和沉櫻阿姨最相像的是氣質神韻,臉上散發出詩書自華的書卷氣。

當我家住安東街時,陳阿姨住在安東街、信義路口的北一女教師宿舍,算是「街坊」,因之來往很多。陳阿姨當時將一房一廳加廚、浴室的小房重新裝修,多加了一間,成為較寬大的小樓屋。客廳做了高至天花板的骨董格放些書及可愛小擺飾,布置得非常舒適雅致,真是給「室雅何須大」做了最好的詮釋。臥房一大片落地大窗對街,紗窗簾飄拂,站在三樓陽台上可以遠眺亦可俯瞰街景,尤其夏天時,涼風徐來,涼爽怡人。

記得當時經常在陳阿姨家相聚的文友們有林海音、琦君、張明、劉枋、我母親。母親也常帶我去,阿姨們都很歡迎我加入,我也很喜歡聽她們妙語如珠像「小女生」般的談笑。有時王怡之、黃和英或其他阿姨也會加入。我深信那些日子在這些阿姨們生命中是非常愉快的一段時光。羅蘭、姚宜瑛阿姨亦常造訪沉櫻的小樓屋。

沉櫻1907年生,三十年代已開始寫作。大陸變色後,因詩人、翻譯家的丈夫梁宗岱別戀,她毅然帶著三個孩子與親友赴台。開始在苗栗縣頭份大成中學教書,到了1957年轉到台北一女中執教,堅強地撫育兩女一兒長大成人,但她臉上呈現出的總是一派從容。

她於60歲退休後即專心寫作翻譯,成果甚豐。她翻譯並出版褚威格小說《一個陌生女子的來信》等書均暢銷一時。

最近找出她給我母親的信上寫道:「我總想同妳合譯一本英美散文集。」她和我母親在一起喜歡談美文及翻譯,愛優美文筆的散文,找到了好文就彼此分享而興奮欣喜不已。她們常常說:沒有好散文的日子如何過?後來陳阿姨又出了幾本「散文欣賞」,也都很受歡迎。

沉櫻阿姨寫給母親的一封信上說:「像Woolf(吳爾芙)夫人這種名家……虧你提起。那本"A Room of One's Own"不用說是詩情哲理並茂之作,由你譯出再合適沒有。妳答應和我編一本英美散文集,實在高興。」我母親認為吳爾芙夫人作品令人喜愛,其新穎手法令人心折。母親給沉櫻的信上說:「《自己的房間》是一本奇妙的散文集……其中寫景、敘事、抒情、議論各盡其妙,誠千古之奇文也。這位英國女作家,人稱之感覺派小說的創始者,如一般詩人所說『感覺的觸鬚格外敏銳,她使音樂、色彩都摻進作品裡,結果,她的篇頁上都嵌入精金美玉一般,閃發著奇光。』」

《自己的房間》這本原文書是由沉櫻看望留美的女兒時買回來送給張秀亞的,母親譯完後,由林海音的「純文學」出版。經由這三位好朋友合作產生,造福讀者,一時傳為文壇佳話。這本書至今仍一直是十分受歡迎的一本書。

陳阿姨用她出版書之盈餘,到頭份她老朋友日文翻譯家司馬秀媛的果園中,闢地而建了三間房的小屋,偶去讀書,種花弄草,聽鳥叫,採各樣水果,成為文友中唯一在世外桃源有「別墅」的人。朋友中羅蘭、海音、秀亞、琦君、劉枋等都去過。我也曾帶三位輔大同學(其中兩位巧為她一女中學生)去過陳阿姨樹林裡的「夢中屋」,當時我們也成了「果園的食客」,和小鳥搶果子吃。

沉櫻因有時到美國探望兒女,常帶回一些盆盆罐罐可愛的小擺飾。有一陣子,她迷上做紙花,帶回好些各色皺紋紙,以一雙巧手做出各種色彩姿態的紙花插在不同的瓶罐中,這些紙花比鮮花更具現代感,更有特殊形態。我母親說是「人造奇蹟」。對於這些不是真花的花,她並說:「這些美好的花朵都是作家自她心靈園子採擷出來的,我們應以心靈的眼光去欣賞。」因此我母親說她不僅是文藝的沉櫻,亦可稱為「藝術的沉櫻」!陳阿姨做紙花快樂還教大家做,她喜歡分散這樣的小快樂給朋友。

沉櫻阿姨有三位她自己也讚賞為「玉樹臨風」的兒女。兩位女兒當年都曾入圍中國小姐選美。台灣經濟尚未起飛時,市面上也沒有太多美麗的衣裳及花布料。陳阿姨從美國回來曾帶給我幾件她家兩位時髦大姊姊以漂亮花布做成的衣服。我記得有一件白底灑滿大小玫瑰的大圓裙,我找裁縫改成一件連身小洋裝,大花正好鋪灑在腰身前,好好看啊。在大學時代常常穿,得到許多讚美。

在美國正值大減價時,她會買些小玩意回來分送文友如琦君阿姨等,她曾送我母一白瓷聖母像,她們也都很喜歡。

林海音阿姨在陳阿姨晚年身體衰弱時,於1986年出版了一本《春的聲音》,以其作品及幾位好友寫與沉櫻交往情誼編成,相信給病中的她很多安慰。

七十年代有段時間我曾在國府駐紐約總領館任祕書職。一天接到一署名「梁陳」詢問護照延期的信,我將需要文件說明紙放入信封,並附上一小紙條,告訴陳阿姨下次可直接寄我,我即可就近幫她完成所有手續。她高興地覆我說真想不到一封公函多換得一私信。以其帶夫姓的署名的信件,可見梁先生在她心中有一定的位置。她退休後也曾在台灣為梁宗岱重印了一本書,書名為《一切的峰頂》亦可印證。

1982年沉櫻阿姨隻身去了趟大陸。之前她兩位女兒也都去見過了父親,兒子似仍對父親心中多少有些怨,是很可理解的。想當年陳阿姨與梁宗岱詩人當然是互相傾慕的才子佳人。而她去大陸後據說並未見到丈夫,當然是因有「第三者」在場「不方便」之故。陳阿姨拖著弱體回美後健康情況就日走下坡了……幾年後離開了人世。聞之思之不盡為陳阿姨感到心酸不已……

沉櫻阿姨是位有成就的作家、優秀的好老師。日常生活中有時迷糊健忘得可愛,想到她生前充滿智慧溫婉的笑容,她一生中都在追求小快樂,並很容易滿足。她這樣的生活態度,十分令人懷念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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