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寓言之越俎代庖

寒江雪作品

语出《庄子·逍遥游》。

唐尧要把天下让给许由来管理，许由推辞不接受。许由说：“就算厨师不做菜了，管祭祀的人也不能代替他下厨房做菜。”

越俎代庖的本意是不要多管闲事，不要去代为履行别人的职责。和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意思倒很接近。

总体来说是贬义词。

问题来了，庄子在《逍遥游》里讲唐尧禅让天下给许由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呢？

只是为了表现许由淡泊名利吗？

中国古代很多文人爱表达淡泊名利的思想，诸葛亮说“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小时候我最爱这种句子，反反复复读来读去，觉得真是有滋味。

我也一直骗自己说，我就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名利于我如浮云。

但年纪越大，越发现自己怎么这么爱浮云呢？

不仅爱名利，还爱美色，简直是糟透了。

在读《老子》的时候，我找到了这个问题的源头：

为什么要淡泊名利？

老子说：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生，动皆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

这段话什么意思？

我简单翻译一下，老子是说，这世界上的人啊，多灾多难，九死一生。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死掉了呢？因为他们都太想过好日子了。

怎么想过好日子反而死掉了呢？

这就是“反者道之动”啊，矛盾向自己的对立面运动。

你看看新闻，那些很想发财去抢银行的，是不是很容易被警察击毙。

他抢银行就是为了过好日子啊，他着急想快点过上好日子啊。

想快，就会更慢，甚至倒退。

老子说“企者不立，跨者不行”。

在股市里也很典型，想跑赢指数的都亏钱了。如果你老老实实买入指数型基金，肯定是赚钱的。

这就是为什么老子主张淡泊名利。当然老子并没有明确地这么主张啊。老子的追随者们发挥了老子的思想，引申出淡泊名利的人生智慧。

像我从小那种淡泊名利，是傻逼的，是没有基础的，是沙上建塔的，并不知道为什么要淡泊名利。

淡泊名利是为了追求利益。

只有你因为急功近利吃过亏，你才明白淡泊名利才是真正的急功近利；而急功近利是步子迈得太大会扯着蛋。

回到《逍遥游》，庄子讲许由推辞天下的故事，不是为了强调淡泊名利，而是为了服务全篇的中心思想的。

《逍遥游》的中心思想是什么？

两个字——自由。

小时候我第一次听到“逍遥”这个词就喜欢上了，感觉这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词。

大学时候玩《仙剑奇侠传》，主角名字叫“李逍遥”，当时也觉得这名字真真是极好的。

英语好像没有“逍遥”这个词，如果让我去翻译，我会把逍遥勉强翻译为自由。

自由的意思最接近于逍遥的含义。

庄子说逍遥的本意是“无所凭借”、“无所依赖”。

《逍遥游》里另一个故事，列子可以御风而行。腾云驾雾，这很酷吧！但庄子说，踩着风飞还是有所凭借，真正的牛逼，连风都不用踩就飞起来。

连风都不用踩都能飞起来，这就叫“逍遥”。

逍遥就是啥都不靠！

从小就很爱自由。

长大后反思，爱自由本身就是一种病，爱自由说明感觉到约束，感觉到不自由。

家长控制欲少的家庭，小孩子不会爱自由，爱自由的小孩，都是父母控制欲很强，对子女很多控制、干涉、压制的。

西方文化很爱说“自由、民主”，可见西方的家庭都是很不自由、很不民主的。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都是如此去看，一个人主张的，往往是他缺乏的。

我没有在西方生活过，并不是很体会为何西方文化如此崇尚自由，到底哪里让他们感觉不自由了。

所以，我也不认可那种西方比东方更民主自由的看法。

或者说，西方现代总在强调民主，最低限度，他们过去有过很不民主的痛苦记忆。

我仍然相信，必然是根源于家庭结构上的。

《逍遥游》里许由的故事，应该也是围绕自由的主题的。不过也不好说，因为庄子的文章排版都太混乱了。古代的书是刻在竹简上的，时间久了，竹简丢的丢，烂的烂，顺序也都搞混乱了。

已经很不容易读明白文章的篇章结构和整体逻辑了。

往自由的主题上靠，许由的故事是说，许由不愿意因为管理天下去伤害自己的自由。许由认为，治理天下，这种事不是自己的需要，自己不需要这个。干这事只能增加虚名，没有实际好处。

说到“越俎代庖”，老子倒是在《道德经》里也说过类似的一个意思。

夫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斫（zhuó）。

夫代大匠斫者，希有不伤其手矣。

这段话什么意思呢？

是说你代替阎罗王杀人，是越俎代庖。你替阎罗王杀人，怎么不伤到自己的手呢？

老子认为，统治者不要去杀人，你杀人杀得太多，老百姓都不怕死了。都不怕死了，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你还怎么吓唬他们？

杀人这事，交给阎罗王，交给社会，交给大自然。

老子说的“司杀者”、“大匠”，一般认为还是“道”，就是“自然”。

杀人是大自然的事，优胜劣汰，自然选择。统治者不用操心。不用去动刀子。你代替老天爷去杀人，刀子反而不小心伤到自己的手。

圣人说话的逻辑都很简单，就是四个字，“都是为你好”。

不是说你杀人对别人不好，你杀人别人多痛苦啊；不是这样，这都是扯淡。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做人就是要自私，做人就是只为自己。

老子说，你杀人会伤到你自己的手。

如果你多读经，读读老子，读读庄子，读读佛陀，读读耶稣，他们都是这语气，说话都这习惯。

不说你伤害别人，别人多痛苦；只说，你自己多痛苦。

世俗的道德说教，总试图建立一种善良的逻辑，劝诫世人你不要这样做，你不要那样做，你这样做了会伤害别人，别人多痛苦……

这世界谁管别人死活啊？没人管别人死活！

这种逻辑走不通，建立不起来。

这世界，就是人人都为自己。

这个逻辑不可能错。

你看圣人的说教都是从这个逻辑出发。

你看佛陀一说教，就是说你的痛苦，你的生老病死，你的得失利弊。一定都是站在你的利益上去说的。不说别人的利益。别人的利益滚一边去。

老子，也是，一说就是养生，爱惜你的生命，爱惜你的利益。

“后其身而身存”、“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身与货孰多？”

不管老子、庄子，还是佛陀、耶稣，他们都通过严谨地推理，告诉世人一个智慧的道理：

爱人就是爱己。

除此以外的道理，都没有道理。

寒江雪

2015.05.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