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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荆风眼中的谢晋:荒煤要我支持谢晋—《高山下的花环》拍摄前后


老何话乡贤


2023-7-22 07:47 · 来自浙江

彭荆风

彭荆风,江西萍乡人,生于1929年11月22日,汉族。1950年毕业于二野军政大学四分校。1949年参军,历任云南军区文化部编辑,昆明军区创作员、宣传部副部长,成都军区创作室主任。第六届全国人大代表,中国作协理事、名誉委员,云南作协副主席。享受政府特殊津贴。1946年开始发表作品。1956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文学创作一级。

对越自卫反击战胜利

1979年至1984年,云南边境上发生过几次大的自卫还击战,兵力多的时候,一次出动过三四个军,少的时候也有几个军轮番作战;激烈的战斗吸引了大批军内外作家去参战或去战地采访,给八九十年代的中国军事文学带来了小小的繁荣;李存葆的中篇小说《高山下的花环》是其中反响较大的一部作品。

1984年谢晋把《高山下的花环》搬上了银幕,应和了当时正关注中越边境形势的人们的感情;加上编导和演员艺术地塑造了卫国戍边的战士动人形象,也有力地感染了众多观众。人们在赞扬编剧、导演、演员、摄影、美工的同时,却不知道,戏外还有位总导演,为这一小说的搬上银幕费尽了心力。他就是当时分管电影工作的中央文化部副部长、著名老作家陈荒煤。

1982年12月12日至18日我在北京参加中国作家协会召开的长篇小说座谈会,住在城北华侨饭店;会议结束的第二天——19日中午,荒煤同志派人约我当天下午去他的木樨地寓所见面。那天下午恰好会议要放两部外国影片;那期间进口的影片还不多,错过了这观赏的机会我颇怏怏,但荒煤是我尊敬的文学前辈,怎能不去?

进到他那位于门口的狭窄卧室兼书房后,他和蔼地对我说:“我知道下午有两部不错的外国片,但是有事要找你商量,看片子的事以后再补吧!”

我笑着点头。过去我们常说,要看好片子找荒煤;这次会议,一开始,看的片子不理想,也是我提议请荒煤同志批几部好影片,没想到,片子调来了,我却不能看。

他说:“我们准备把李存葆的小说《高山下的花环》拍成电影,作者说他难以完成,希望找一位有编剧经验的作家与他合作。我想了几个人选,李凖善于把小说改编成电影,本来最合适,但他只熟悉北方农村,没有部队生活,对云南边防更是生疏。我想,还是请你们写过云南边地的作家来改编……”

我没想到他约我来是谈这件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能默默地听着。

他又说:“我想从你和白桦、徐怀中这三个人当中选一个。”

我一向不愿改编别人的作品,却脱口而出:“我不合适!”

他宽容地笑了笑:“你别急。我的考虑是,你久在云南,写过电影,又参加了最近的对越自卫还击战;白桦虽然也写了不少有关云南少数民族生活的影片,但他最近的路子不对,徐怀中写西南边地不错,但他的文笔来得慢;我们想尽快把剧本推出。你还是把这任务接受下来吧!”

说完了,他就一脸诚恳地望着我。

望着他那厚道、朴实、慈祥的长者脸容,我很是感动,但多年来,我在他面前都是无话不谈,也坦率地说:“我对这部小说有些看法,它虽然有些情节很感人,从总体来看,还是走的这两年大家写得多了的伤痕文学路子。只不过把'伤痕人物’放进了战争中,同时这部小说也没有云南边地特色;我和原作者的思想有距离也就难以投入,可能会把小说改坏。还是请别的人吧!”

他特意把我找来,本来对我寄予厚望,见我这样说,颇觉意外,说:“小说的不足,可以通过电影来丰富。你再考虑考虑吧!”

荒煤一向是火一般热情地扶植年轻作家的作品,五十年代我就深受其泽;我还记得1955年我们初写电影剧本时,他为了使我和林予等人的《边寨烽火》能修改好,那天推辞了几个会议,专门和我们长谈剧本;1956年我写出了《芦笙恋歌》,当时对这样的爱情题材能不能上,争议很大,又是他力排众议予以支持,还把我电召到上海去面谈。最近为了我的新作《绿色的网》,他又在前几天写了一封长信祥谈修改意见,这深厚情意都是使人难忘的,也就不忍心使他失望,向他解释:“除了对作品认识上的差距外,还有些事也使我不能投入改编,我最近要去泰国访问……”

他摆了摆手:“我可以给作协打个招呼,不必去泰国了。”

我又说:“昆明军区已决定让我担任宣传部副部长,原来文化部那一摊子工作将由我分管,也难以脱身。”

为了把困难说得具体一些,我又补充道:“文化部虽然撤消了,原来管辖的一些单位:文化处、创作组、俱乐部、话剧团、歌舞团、杂技团、体工队、文化工作站都还在……”

他皱了皱眉头:“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五十年代初期,他就担任中南军区文化部副部长。

我又说:“这剧本不是十天半个月能改好,让我离开工作几个月,军区也不会同意。”

长期担任行政领导的荒煤,对此颇能理解,他点点头:“是呀!我忘了你已经不是专业作家了。这怎么办呢?让谁来改编呢?”

我说:“还是请李凖吧!”

他还是那句话:“他没有部队生活呀!”

我说:“这小说写农村的情节也不少。他不熟悉部队可以弥补,改编前可以来云南部队深入生活。我们给他提供方便。”

他想了想说:“只好这样了。你一定要多帮助他。”

我见推去了这改编剧本的任务,颇感轻松,忙说:“你放心好了!”

这天下午,我们又谈了文学上的一些事才离开。北京的冬日,北风像刀刃一样刺人肌肤,我走在空旷的长安街上,想起刚才的事,又有些不安,这样坚决地拒绝他,是否有些冷漠?会不会伤了老人的心?为了弥补我这次不能遵命改编剧本,我只有按照他的要求在拍摄过程中,尽力给予支持了。

1983年4、5月间,李凖与夫人一起来到昆明。这春末夏初正是去边防线上和少数民族地区行走的好时候,不太热,雨季还没开始,青山绿水的边地美丽极了。但初次来云南的李凖下了飞机时,却一脸茫然,似乎不知所措。我说:“荒煤同志已打过招呼,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我把这事向军区政治部领导报告,给他配了一张专车,还派了也是河南人、原来担任过十四军文化处副处长,熟悉滇西边防的军区作家郭明孝全程陪同他去了滇西南边地。

李凖过去的生活基地在河南农村,对云南极为陌生,这次边走边看,又有郭明孝这位老边疆给他讲解介绍,近一个月的行程也就眼界大开;回来后,除了对边防部队指战员卫国戍边的业绩深为感佩外,还对我说:“没想到云南边疆是这样瑰丽多彩,少数民族的个性是这样坦率开朗,我刚从美国回来,美国人也没有她们豪爽。我真羡慕你们在云南工作和生活……”他对云南之行很满意,对剧本的改编也更具信心。

一个月后(6月2日)我到北京参加第六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6月19日在新侨饭店中国作协的一个茶会上见到荒煤,我向他汇报了对李凖的接待,他当时正在反复审读剧本,找作者、导演谈意见,笑着说:“我知道了。谢谢你。下一步是谢晋的摄制组去云南,你还要从人力物力上支持。”

几个月后,谢晋派他的副导演武珍年女士来昆明找我,想去边防线上寻找拍摄景点,我安排她沿“滇越铁路”南行去了滇南中越边界。

她被多彩的云南搞得眼花缭乱,认为哪里都有特色,只是担心山川险峻,拍摄时困难太多。回上海时,我对她说:“这部电影是荒煤同志策划,你告诉谢晋,放心来吧!”

1983年12月14日下午,谢晋和一部分演员来昆明了。

从左至右:古华、谢晋与陈荒煤

这天上午,我接到谢晋要来的电报后,去找了军区分管作战的副司令员黄德懋,想取得他对这电影拍摄的支持。这是位厚重朴实待人谦恭,有儒者风度的将军,前些日子他已看了这小说和昆明上演的话剧。听了我的汇报后,说:“《高山下的花环》是写部队生活的,谢晋又是著名导演,相信能拍好;既然荒煤同志有嘱托,当然要尽力支持。他们有什么具体要求,等他们来了后再说,不过如果要动用部队参加拍摄,还要向司令员、政委报告。”

有将军这一态度,我比较放心了。

谢晋和李存葆在拍摄现场

谢晋一出机场就拉着我的手说:“老兄,你可要全力支持我,我这次要部队配合,还要找一位军事指挥员担任军事顾问,拍摄时的弹药、烟雾也也请你们供给。我们厂穷,这些钱都出不起……”

我说:“这些事,特别是动用部队,我作不了主,我会向军区汇报。”他给了我一份拍摄过程中所需部队、器材的清单。我一看,数字太大,怕难以批准。困为这时候,已有人反对在人力物力上支持谢晋,说:这剧本又不是我们军区作家写的,以后还有别的电影厂来,怎么办?

这话并非全无道理,完全可以成为一条理由把谢晋拒之于门外,因为前段时间已有过一些电影厂找上门来,要我们从这方面那方面给予支持,都被拒绝了;我很着急,如果是这样的结果,我怎么回答荒煤同志呢?心想,只有再找一柄“尚方宝剑”来开道了。

我打了个电话给总政文化部长李瑛,向他谈了荒煤的嘱托以及谢晋的要求,请他指示,是否可以支持?

李瑛是著名诗人,过去我们就是好朋友,如今虽然是用请示的语气,他很明白我的用意,也就果断地表示:地方同志热心拍这样宣传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的军事题材影片,我们应该支持!

我赶紧把他的指示写成电话记录,送呈军区政治部肖健主任。肖健一向关心文学创作又是个很体贴下属的人,我在宣传文化工作中,遇见许多困难都是他极力帮助,他命令秘书处立即转送军区党委。

这果然起了作用。1984年1月4日上午,军区政委谢振华和黄德懋副司令员以及司、政、后领导会见了谢晋和几位主要演员;谢振华是位起自红军时期的战将,1949年解放上海时就是第三十军军长,几天前我刚帮他代笔完成了回忆解放上海之战的文章,对我颇亲切,但他又是个颇傲气的人,前些日子,我用军区办的刊物《国防文艺》名义宴请从各军区来云南的一批作家,还请地方上几位作家作陪,请他也参加;他却回答说:“我不去了,我了解过,没有什么名家。”平日他只喜欢看歌舞、杂技,不爱看话剧,请也请不去,还下命令把军区话剧团撤销。所以,我颇担心他是否肯支持谢晋?这次他却肯出面,也是表示对荒煤和谢晋的敬重。这天谢振华和谢晋聊得很好,还问:“你和谢铁俪熟么?他是我的老部下。”谢晋回答说:“电影界有南谢北谢之说,就是指我和他。”这天当场决定,由黄德懋副司令员牵头,司令部出一位副参谋长、政治部出一位副主任,后勤部出一位副参谋长成立支援办公室,要人给人,要物给物,还抽调曾担任军区作战部部长的高峰同志担任影片的军事顾问。

昆明军区虽然一向有重视文学艺术的传统,但对一部影片这样大力支持,可是空前绝后的壮举,连我也出乎意外,谢晋见一切如此顺利更是笑得开心。

他们要拍一场抢渡江河的戏,我向军区建议,让他们到平均水深87米,最深处达155米的抚仙湖去拍摄,那里碧波浩渺一望无际,景色也很美丽,并命令善于水上作业的舟桥团全力支持;在抚仙湖拍完后又赶往不久前有过一场激战的中越边境扣林山。那正是1984年老山战斗前夕,边境上大军云集,他们恰好赶上了双方炮战,在硝烟烈火中拍了许多实战感很强的场面……

在战地和指战员一起生活、拍戏,演员们的感情也不同于平常,拍得很真实有激情。

谢晋导演在《高山下的花环》拍摄现场

谢晋离开云南前告诉我,这次有部队支持,省了不少开销,也就能同时用两部摄影机从不同角度来拍同一场戏,然后选择好的画面来剪接。这样的效果比单机拍摄好多了。

他担心的是将来影片的发行问题。那时候,文艺界正刮起一股反对写战争与英雄人物的歪风,还有人反对所谓电影中的“谢晋模式”。

影片还没有拍完,他们似乎已陷入了一层悄然拥来的文艺歪风的包围中。

我说:题材虽然重要,但更主要的是影片的艺术质量,我看了几场已拍摄的片断,还是很感人,全片合成后,估计会有相当水平。我建议你们,把全国各省市电影发行公司的负责人都请往上海看样片,让他们先受感染,可以增加拷贝的订数……

他后来这样办了,听说各省市要的拷贝相当多,也就覆盖了全国,从而轰动一时,后来还得了全军文艺大奖和金鸡、百花奖。但从剧本看,写得动人的还是沂蒙山农村的那几场戏,只熟悉农村的李凖,写到部队场面还是难以深入展开,只能靠导演、演员利用当时在战地拍摄的氛围来弥补,外围气氛不完全等同于人物内心世界的活动,也难以更深刻凝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每个作家都有他的局限。

1982年我在北京遇见李凖,问起这部票房价值甚高的影片给了他多少稿酬?他说:三千元两个人分。不是你们部队给我提供车辆食宿,这点钱还不够去云南深入生活的费用呢!

我只能叹息这稿酬制度的不合理。如果不是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人,谁愿不辞艰辛地深入战地去生活并写出剧本?

1985年我去北京,在西直门招待所遇见谢晋领取总政颁发给电影《高山下的花环》的奖,他又一次对我们的支持表示感谢!

我说,应该感谢荒煤同志!

他笑了,点点头。

以后的这十几年,谢晋又拍摄了不少影片,宣传、抄作也比从前热烈得多,但我总觉得谢晋的导演才能虽然更成熟,但一些影片的缺陷还是在剧本的写作和策划上。我看,这还是少了荒煤这样的大家为他把关、点拨!

时过多年,荒煤、李凖都先后去世,想起那段往事,我颇感慨,为了中国的电影事业,他们是何等尽心,严肃、认真。如今谢晋还在以这种精神不倦地追求,只是他也老了,我不禁想远远问他,尚能饭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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