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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辽生诗选之二

流水



十万大山挡不住,流水终归有路,

至悬崖峭壁,便腾翅飞作瀑布,

似已春光绚烂了,还不够你恋么,

你奔突,你呼喊,究竟要去何处?


这般急促,没有片刻踌躇,

这般果决,不作丝毫回顾,

莫非,你怀一片死而无悔的痴情,

正向辽阔的大海,把生命倾注……



我送你


我送你,也送我的过去

让已经忘记的依旧忘记


不错,我爱过你

那是在你我人生的春季

我记得浮泛于梦之河上的洁白帆影

我记得烫人的少女的泪滴

你放火燃烧了我的脉管

然后便将我遗弃

我庆幸我终于失去了你啊

于苦难中不见你分我忧都


不错,我爱过你

那是在瞬息万变的世纪

你用冰埋了我半个生命

余下半个,我正好用来独步辣

任双脚踩山殷红的血

红霜雪染白稀疏的眉须

我庆幸你总算离开了我啊

于寒冷中不见你陪我颤栗


只是我庆幸得过于早了

我爱你反而坑苦了你

倘时间能倒流二十二年

我绝不会再吐出那声霹雳

我以为我当时抽冷酷的刀

能斩断你我爱之痴迷

不料我堕入沉渊的同时

你堕进了幽狱


我送你,送你这朵迟开的白菊

你冰凉的坟哪,快理了我的记忆

且让我花一点功夫,叹声你的真纯

而后长啸一声,重振我的羽翼



愿做金顶棵一草


她是雨,绵绵地在我头顶浇

她是风,轻轻地在我心间裹

她是雾,痴痴地在我魂里飘

愿做金顶一棵草啊,长在她怀抱

便是形影儿憔悴,草叶儿枯焦

她怀里,准还有我不烂的根梢

愿做金顶一棵草,长在她怀抱

她是云,恋恋地在我脚边绕



碎片


我在滚滚的涛上寻找我那碎了的船

临行之前,我要捞起一叶碎片

单纯的船也给了我许多单纯的梦

我把我的梦给了鼓风的白帆

而今帆船醉了,梦也碎了

我才知爱的海上也有这样的风险

我不怕风险,我要向前

我要捞一叶醉片,纪念这一次欺骗




不知是我恋瘦竹,还是瘦竹恋我,

湖边乍见,倒教我有步难挪。

竹啊,人说你是无心的生命,这我知道,

你的心已荡出笛孔,溶进了腾腾欢波。


那老人热泪滚滚所柱着的不正是你么;

那孩子笑声格格所骑着的不正是你么?

竹啊,人说你是无心的生命,这我知道,

你的心已给了春笋,悄悄地把土顶破。



光丽


山石险怪与流波湍急

夺去我浮生天梦

不幸我尘缘未了

怀揣举拳中国心

任霜聚雪凝的稀疏华发

率我最后一征


路途迢遥而时钟迅猛

纵有斑斓五色石

未必得偿补天功

假如你偶尔途经上碑

请相信那个多情的人

还活在你温馨一瞥中


请相信那个爱你的人

默默无声

却始终与你同行



黄叶


黄叶不胜秋诱惑,飘飘寻找丰硕,

我于是扫来填进灶坑,任其入火 啪。


我满足了它的愿望,它也满足了我,

只是当我温饱时,它已化成灰末。


碎骨粉身,犹丝丝未泯它献身的热切;

我乃庄严取其灰,去壮一野碧禾。


从葱翠到枯黄,只是肉体的沦落,

它的精神,已汇入明春的万顷蓬勃



给你


我时而年逾七句又时而成为三岁顽童

在幽深的门口我频频回首并非是浪费表情

忧愁常使我微笑而欣喜反教我热泪纵横

这便是我由于爱你才呈现给你的一个造型

无论我如何眷恋生活最终仍将被生活所弃

我绝不会选取你圣洁心室见到我的坟茔

我仅仅指望你总有一天会恍然大悟

那时你寻我你唤我你将得到你的回声

那回声是你的也不如说他正是我的

我活在当代却早已接受未来的熏蒸

倘若你感知我的爱是那祥沉郁那样悠远

你就呕一腔热血出来替我滋润苍穹



我要上山


我既生一双刻求热烈的臂膀

就不能任双脚在山下彷徨

我要上山,我要上山

上山之极顶拥抱太阳

当然有许多荆棘

当然有许多反抗

我脚趾疼痛的所在

当然我血在流淌

然而这一切

都难以阻我一次永恒的向往


啊,这才是真正的无名高地

云海在脚下荡漾

那拔海腾起的一轮

难道就是太阳

迟了,今日才得赏这喷薄日出

也不迟啊

我总算看到了山河明亮

我拥抱太阳,太阳拥抱我

在拥抱中

没有衰老也没有死亡



奔跑


峨眉给你紫金给他我有幸分到了天山一座

滔滔雪海浪滚漠风都在热烈向我道贺

我是风的儿子雪的儿子更是天山不肖之子

我玩忽岁月浪迹天涯至今我才深悔蹉跎


秦岭奔来嘉峪奔来是男子汉都正朝我奔来

我扬鬃奋蹄将所有蹄花投入忘川的漩涡

而今而后我将是一匹人所不识的识途老马

不要指北针不看星座我的走向也不会讹错

我奔跑着我奔跑着我跑进了天山之恋

如父母呼如灵性唤如时代大涛激越荡魄

一九八五已与我同行我们将直取天山极顶

以那顶凛正那顶洁净还报给我可爱的中国



生命


秋扇见捐而天真未凿

欢乐正一丝不挂

邀我共沐琼波

我想起我原系水生动物

虽身寄尘世悲喜

犹心存一澜明澈

连远山那几声啸啸马嘶

也似正激励我笑搅风月

直取辽阔


只一曲水上芭蕾

便教人有美在握

置身这一方靡丽舞池

我乐于怀抱当代

随鼓点而婆娑

古老

尽营牧歌与山花渐枯

尽营自然正大量挥霍

我仍信哲学不老

激情是火


那就自燃和互燃起来

光大可爱的中国



搁浅


我从不怀疑世界是船

我从不怀疑船下缺水

搁浅遂成自然


搁浅是有无相生的李耳哲思

搁浅是万物皆一的庄周箴言

黄河搁浅于中国

我心搁浅于黄河

选取我灵壁的冷峭一角

搁浅而形成苦恋


在爱与死的眩惑中搁浅

在阴与阳的撞击中搁浅

由己知一悟未知

这便是我沉浮无悔的生命本源

我不谋永福


更无视永罚

只求在浑然不觉中有你指点

得感知极昼极夜和极光的无限

并入静一聆狂澜


我从不怀疑世界是船

我从不怀疑船上有帆

浅搁乃苦海寻边



冲浪


无论是浪谷还是液峰

风流都在其中


让我脱轨而去吧

要沉就沉入那阴柔之拥吻

曼浮就浮上浩浩横空

最怕是不上不下又不死不活

走通人间以寻找自己

找到的是件古董


从卡日曲出发

从世纪初与人之初出发

即使风帆为流光所破

只要我一梦犹存

就不能任这豪放秉性

死于宁静


我冲浪正是为了把水搅浑

以便使这个过于清醒的世界

糊涂三分

我要说太阳是一个易碎的玩具

在历史出示黄牌之前

不妨冲入光与影


无浪可冲算什么人海

有浪不讲就不是生命



安慰


你醇光四溢的若不是酒

就必是醉我时空的那种憔悴


需要安慰的不是历史

而是小小人类

你就疯狂地拥抱我吧

以你预感所生发的七情跌宕

点染我之梦寐

我深潜波心的那是尾童谣

将被你一网捞起

闪闪生辉

地狱和天堂都诡谲多魅值得同时玩味

从神秘果的果核中走来

我双足踏响的空谷清音

叩开了你的心扉

你就疯狂地拥抱我吧

即使在你一吻中死去

也不枉活了一回


这宗人所不知的幽会

颤我五内



态势


不甘沉浸于孤独之幽默

我错将一幅气壮仿古的狂草

当作黄河


的确是一幅方圆自如的恣纵运笔

的确是一幅情智两酣的至畅舞墨

一幅飞马之骨

一幅云龙之格

一幅不屈不挠的中国气魄


闪光不是目的

也不必炫耀追求之执著

只要肉体与灵魂投入时代的流火

一撇一捺

便都是一声浩歌


黄河高悬于中国

中国高悬于世界

个性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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