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赋
陈家林
夫清明者，物生清净明洁之谓也。每临斯季，风和日丽。甘霖洒洒，春风习习。林木翠染，芳菲露浥。临溪垂钓者，悠游闲坐；荷锄营田者，深耘细籽。濡墨赋诗者，低吟浅唱；踏青赏春者，淡妆匀饰。更有善男信女，踏斯郊庙；孝子贤孙，陟彼墓地。于是山前岭后，泽畔谷底，祭扫坟丘，效行奠礼，慎终怀远，和亲睦戚，聚族兴会，其乐泄泄，孝子不匮，古风永锡。然则，余于故里，已是阔别，凡二十余载，付与舌耕岁月。宏愿盈盈，只报国家之伟望；壮心满满，一图万众之俊业。凭栏远追，难酬先贤之遗训；扪心静思，未秉祖宗之懿德。缅怀祖父，思其恩泽；曾夜静更深，授我以义律辞章；又劳作间隙，教我以诗书翰墨。祖之于我，胜有海岳之厚爱；我之于祖，了无草芥之微达。是故每逢佳节，归思最切，只缘庶务繁重，重山阻隔。可怜春风有信，又到佳节，身为人子，当扫墓穴，不有孝行，岂不痛哉!
丁亥暮春，碧桃烟树，余假清明之暇日，言归故土，探望旧交，祭拜先祖。于是扶母从父，携妇将雏，负行囊，驾南辕，跨汉水，入巴山。处处黄鹂啼柳，行行白鹭横天；杜宇清脆，鹧鸪连绵；香蘅满溪，春禾盈田。路盘盘兮车驶崇岭，水潺潺兮影掠碧潭；涧汤汤兮注于幽谷，松亭亭兮立于危岩。竹森森而路幽，柏翳翳以道延；心旷达而神怡，意舒惬而情娟。于是停车下视，举目遥看，睹一瓦舍，若隐若现。乃扶稚子，遥指而问曰：“尔觌之乎?彼何人居?”儿对曰：“余虽孩提，久闻父言，深山之中，有尔故园。吾父所示，无乃是乎?”
余告之曰：“是居也，屏以幽篁，障以深松，形若栖鹘，体若伏龙。吾祖居焉，吾父少壮居焉，吾孩提时亦居焉，凡百年如是，代拥世传。”儿又惑起，迎面直立，翘首而问曰：“父之少小，长此僻里，山高林深，孰与乐欤?”余答曰：“诚如尔类，祖父相乐。”儿复又问曰：“父幼时亦有清明乎?”曰：“有，每逢清明，祖父先行，植杖唾手，率子携孙。作风雅之楹联，撰庄重之祭文；烹芬芳之庶馐，沏清纯之香茗；携玉质之酒卮，步芳草之坟茔。于是众人鹘立，垂手而看。祖父拂袖，长跪墓槛，鹤发飘飘，银须冉冉，焚香化帛，歌祭以奠。其韵悠扬，其声旷远；若九天之飞瀑，如万珠之垂帘。众人向前，焚香点点；众人伏地，作揖联联。纸灰乍起，如蝶翩翩。歌罢人起，声在四山。众人雀跃，四处分散，笑语丰盈，歌声连遍，依池塘而插柳枝，系横柯而荡秋千；拽葛藤以拔河，放纸鸢而上天；屈膝骨以斗鸡，搭弯弓而拨弦。几坡几坎，乐也兴也；几落几院，陶然快然。祖父随后，步下墓阶；屈膝而坐，倚身石台；仰头舒袖，笑逐颜开；呼孙唤童，绕膝倚怀。栩栩然叙寒食之典故，欣欣然道清明之由来。踏节而歌，诵脍炙之华章；击掌而嗟，赏杜郎之诗才。字句斟酌，论词藻之镶嵌；平仄细察，考格律之剪裁。情词激昂，扬先贤之义节；语义深长，树后嗣以梓材。上穷典坟，承芳泽于泉源；膜拜鼎彝，接薪火于古陔。祖父言之，欢欣鼓舞；引吭颂唱，击节蹈足；声若行云，韵如驰雾；星光闪烁，银河飞度；若幽溪之潺谖，如玉泉之倾注；有甘霖之泽润，似春风之吹拂；滋我心田，润我肺腑；强我意志，壮我心骨。
我言至此，儿已跃起；央我求我，欲拜墓地；跪叩祖父，以表敬意。于是诺言，与之同前；余赋诗而作祭辞，妻折柳以织花环；儿撷草莓以献贡品，共采野芳而饰墓园。于是对松柏以寄哀思，托溪声而递挚言。诵诗文以酬恩德，忆旧事而颂先贤。儿随我诵，声韵琅琅；意味高古，词调轩昂；声荡林荫，气贯坟梁。载叙载诵，且说且闻；情意切切，语词醇醇；吮渊源之精华，颐后世之心魂；品古韵之淑美，不觉日昃于山庭。
省坟既罢，归而作赋，时年二零零八年五月某日，七月改就。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