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期间，日本统治者强调“灭私奉公”，宣传个体生命的无价值、无意义，在这样的宣传和鼓动下，为了国家和名誉而死，被赋予了最高价值。
位于东京九段坂的靖国神社修建于明治二年(1869 年),供奉着2466532柱神灵,在日本也算是极为罕见的神社。如果在战争中死去,便会被供奉在靖国神社,天皇和皇后陛下都会前来参拜,这是“大日本帝国”的规定。
逝者召唤生者,生者接替逝者,发誓“为了天皇、为了祖国日本奉献生命”这句话准确地道出了作为一架运转着的机器的靖国神社的功能。只要靖国神社存在一天,这根链条就不会断裂。这就是为什么以前的参战者、希望参战者以及正处于战争中的人,都对靖国神社的存在感到无上喜悦的理由。
《主妇之友》是为那些风雅贵妇们创建的杂志,可战时连篇累牍刊登的都是极度狂热的报道。
战争时期《主妇之友》不定期地发行附录《主妇之友爱国绘本》作为增刊。12 页的小册子以色彩鲜艳的套色印刷,颇为赏心悦目。《辉煌的皇军 (陆军编—海军编 )》《樱花日本 》《菊花的芳香》 等辞藻华丽的题目 ,内容却能让读者感动得潸然泪下。这里介绍《靖国之花》增刊。
该增刊可谓是“军国美谈”的绘本,介绍了“海之军神广濑中佐”“陆之军神橘大队长”“空之军神南乡大尉”“战车军神西住大尉” 等在《修身》教科书中脍炙人口的人物,考虑到毕竟是妇女杂志,其中也不乏对于那些“忠君爱国”女性事迹的宣传。
这本小册子中刊登了两位随军护士的“光荣事迹”,其中一位是在“支那事变”期间,因在南京野战医院传染病楼工作时感染霍乱而死亡的“白衣观音竹内喜代子”;另一位是在“日俄战争”期间, 因在暴风雪笼罩的大连码头连续几日向医院船运送伤病员而患病身亡 的“医院船的天使大熊佳子”。
顺便提一下,“医院船的天使”在弥留之际说道 :
“我要将自己的生命献给上苍,祈求它保佑我的祖国。”她含笑说罢,便魂飞天际。
“含笑说罢,便魂飞天际”,虽说这类“军事美谈”是有固定写法的,但连弥留之际说的话都听得这么清楚也太厉害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创作吧。顺便说一句,这篇文章是由作家山手树一郎(1899—1978)执笔,原来这位曾因《桃太郎侍》而声名遐迩的“时代小说”大家在战争期间也做这事儿啊。
看起来即便是大家,也很难为随军护士想出一个与“军神”相匹配的称呼,只能用诸如“白衣观音”“医院船的天使”这类称呼了,实在可悲!“观音”“天使”被供奉在靖国神社,不禁让人担心在神学层面上该不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吧。不过至少可以想到靖国神社 的神灵有种“性别解放”的意味。
在1942年12月偷袭珍珠港一周年之际,按照皇室风俗,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宣战诏书”颁布一周年,政府宣传画报《写真周报》 制作了“大东亚战争一周年”专刊(第249号1942年12月2日)。封面是东条英机一本正经的照片,他上半身左半部分挂满勋章。这一专刊比平时增加了几页,首页有在二重桥前跪在地上祈求战争胜利的家属照片,我国陆军海军（编者注：本书作者为日本作家早川忠典）生龙活虎的样子被恰到好处的照片展现了出来。在对一年的战果洋洋得意的报道中竟然有“我们正在重新涂改世界地图”的插图,着实让人郁闷。
整个世界被划分为以德意日为首的轴心国及以美英为首的协约国,各自版图和占领地区都用颜色区分开来了。
在东亚地区,荷兰属东印度诸岛,美属菲律宾,英属香港、马来岛、缅甸等等,美英国家颜色全部被去除了,整个东亚都飘 扬着日本国旗。现在的形势是以日本为中心的东亚国家群以及以德国为核心的欧洲大陆国家群将太平洋与大西洋隔开,同美英国家群作战。我们决心持续作战,直到整个世界都涂上轴心国一种颜色。
“重新涂改世界地图”确实是一个勇敢无畏的标语,但看到这样的地图真正高兴的大概是那些为征服世界而拉帮结伙、自以为了不起的领导人物吧。一方面,宣扬在“天地一家”的旗帜下解放被欧美列 强控制的亚洲,另一方面又毫不犹豫地为从别处掠夺而洋洋得意。可是他们真的“决心持续作战,直到整个世界都涂上轴心国一种颜色”吗?这难道不是妄想吗?
有一个名叫野依秀市(1885— 1968)的怪人,从战前到战中期间任“实业之世界社”的社长,出版了杂志《实业之世界》,揭露了许多财政界的丑闻。战后,他仍不改“黑色国士”的作风,甚至因 中央公论社刊登的“风流梦谈”事件 与赤尾敏 等人有牵连,被认为充分体现了其右翼身份。
此人似乎在“大东亚战争”开始很早之前就认为日美之战是必然趋势,并反复劝说各方研制可对美本土进行空袭的轰炸机。1943年,时机终于来了。“为研发空袭美本土飞机募集资金”的活动开始。从野依当时撰写的《空袭美本土》(秀文阁,1943 年)一书中可以看 出他的理论本身出乎意料的简单,诸如,“如果日本与美国开战,不 能把美国打到半死不活的状态,要打得彻底。空袭美国本土,要带几百万皇军到美国,统治他们”。“不能打个半死不活”是总体战得胜的法宝,遗憾的是,野依完全无视日本与美国生产力的相差悬殊,全都是膨胀的痴心妄想。
野依企图空袭美本土的妄想,出人意料地刺激了整天生活在妄想世界中那些偏执狂的情绪。《实业之世界》1943年7月号高调刊载了“本杂志社关于为空袭美本土飞机募集资金计划及各界人士之绝赞”这一消息。在发表评论的人士中,格外出彩的是那位“玄洋社”的领袖头山满。
冲向美国大本营
空袭美国本土太让人高兴了,一定要让它实现。为什么不捣掉美国大本营就让战争结束呢?这样一来,为什么日美开战也就说不清楚了。为了表达全国人民希望空袭美国本土的意愿,捐些钱不是很好嘛。有钱的也好,没钱的也好,现在捐出来是荣耀 的时刻。没有比为空袭美国的轰炸机捐钱更好的善事了。
不管有钱的还是没钱的,现在捐出来都是无比荣耀的。为空袭美国本土而捐献飞机是一件大好事。能写出“不管有钱的还是没钱的,现在捐出来都是无比荣耀的”这样的话,让别人为他们政界的黑幕出钱,我真是太佩服这些老奸巨猾的政治人物了。
翻看《妇人俱乐部》的1942年2月号,一下子呆住了（编者注：本书作者为日本作家早川忠典）。在响应国家政策“利用空地,栽培药草”一页中,满篇写的都是制造鸦片的方法。
大麻和兴奋剂在大日本帝国都是合法的,不值得大惊小怪。而且在“满洲”和桦太(库页岛)种植鸦片更是一项国策。不过在日本自己国家的家庭菜园中也种植鸦片,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虽然是重要的栽培方法,但无论如何,真的是无论如何也要从历史资料的角度来再刊登一遍。写这篇文章的是厚生省东京卫生试验场药用植物栽培试验场试验圃的场长若林荣四郎。
罂粟的种植方法
从罂粟中采集来的鸦片是非常重要的药物原料。支那事变以来,民间和军队对于鸦片的需求量大幅度增加而且越来越难弄到手,于是政府开始大力采取措施。民众可以在府和县的卫生科领到免费的种子。
什么,政府不仅批准了鸦片的种植,还广泛分发种子,而且是免费的!可一定得响应啊。
就像平的土埂或是麦田那样,垄一条细长的土埂,撒上一排种子,秋播的时候疏三次苗,春播的时候疏两次苗,每株苗之间隔个四五寸,勤快点儿除草,肥料可以用堆肥、人的粪便、鸡的粪便以及灰等,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用来种植鸦片。
鸦片的制作方法大致就是这样。不过在壁橱或是走廊上就无法种了吧。
等到株高有15寸的时候要进行一次培土,并且要把长歪了的芽尽早全部掐掉,每株只留一个花蕾。等到花开完结出罂粟果的时候,要在果子还不成熟的时候用小刀在果皮上划一个口,将流出来的汁用刮铲刮到碗里,然后将其晒干后碾碎储藏在罐子里。这样鸦片就成形了。一亩步大概能出 200—250克的鸦片。
这里所说的一亩步大约有一公亩。按250克的收割量来算,到市场上零售,将会是相当可观的一笔钱。难怪厚生省会这么动真格地奖励种植鸦片。这篇文章还详细介绍了鸦片的收购行情。天呐,竟然还能有地方收购啊,真是震惊。唉,我真是后悔生不逢时啊。（编者注：本书作者为日本作家早川忠典）
大日本妇女会的妇女们自下而上对战争的支持,从慰问后方国民和动员劳动开始,最后到了把属于个人的生殖都奉献给国家的地步。
“扫清”适龄未婚者
大日本妇女会土浦分会于6月21日召开理事会,商议将战争生活坚持到底和消化掉炮弹邮票（编者注：1942年日本为增加战时储蓄而发行的储蓄邮票）等事宜。除此之外,分会还委任30名结婚委员,与方面委员（编者注：现在民生委员的前身）积极配合,共同致力于“扫 清”所有25岁以上未婚男子和23岁以上未婚女子的工作。(《日本妇女》,昭和十八年九月号)
人为地“扫清”未婚者,真是想出了个荒唐的法子。邻居喜欢说媒的妇女,以国家政策为由,几乎都要指着政策说“看,这里写着呢”一样,奋然而起,响应号召。大家都很想拒绝遭受这些妇女们的毒手。
以未婚者手册响应结婚号召
为了取得战争最后的胜利,大日本妇女会松本分会与松本市的方面委员会合作,积极致力于增加人口的斡旋工作,让未婚者以响应号召的心情结婚。其方法就是,在全市的每个区备一本未婚者手册。松本市妇女会的会员们凭着誓不罢休的满腔干劲, 拼尽了全力让区内所有的适龄未婚者加入“向大喜事进军”的队伍中。(《日本妇女》,昭和十八年六月号)
结婚就犹如征兵入伍通知书下达一样,是谁说的这些好听的话?“向大喜事进军”攻势十分猛烈,妇女会的妇女们好像连人家每夜夫 妻生活都要详细调查,真是可怕。当时妇女杂志上全是“以孩子来为祖国效力”之类的标语。“把7个孩子全都培育成皇军将士的伟大母亲”“把5个孩子全都培育成海军的伟大母亲”,这些妇女被吹捧成日本妇女的模范。
为不孕会员免费检查
在大日本妇女会冈山县支会把结婚3年以上还没有孩子的会员聚集在一起,举行演讲会,并分发体检券,为这些妇女提供 免费诊治,致力于增加人力资源。(《日本妇女》,昭和十八年九月号)
在总力战体制之下,妇女被当成为皇军提供士兵的“生育机器”。当时,结婚三年还没有孩子好像就跟犯罪一样严重。如果生不出孩子,恐怕连夫妻的性生活都要手把手地进行实战指导了。
1944 年7月,防守塞班岛的约3000名日本军毅然决然发动“万岁冲锋”以致全体“玉碎”。留下的那些日本居民从塞班岛北部的悬崖集体跳崖自尽。据说当时鲜血染红了海面。令人震惊的是,竟然有人将这一悲剧称为“令人欣慰之事”,简直是毫无人性的畜生。他就是日本右翼总头目—头山满 (1855— 1944)。
当时最荒唐的综合杂志《公论》(1944 年 10 月号 ) 刊登了一篇这样的采访。
记者 :请您告诉我,关于全员战死塞班岛这一事件,您是不是说过这是件“令人欣慰之事”,并让家人悬挂起一幅山樱的 水墨画,时不时地欣赏。
听到这里想必大家惊讶不已,但头山满却这样回答 :
因为他们是野兽一族 ( 可能指的是美国人 ),做出这么惨无人道的事是他们本性的发挥。全员战死也罢。因为美国人是野兽,所以他们才遭此灾难。但无论他们多想致我们于死地,多想杀掉我们,我们没有一个人投降,这比什么都值得高兴,比什么都令人欣慰。为道而生,为道而死。尽忠孝而死是臣子之道,没有比这个更令人欣慰了。为道而死,我们就有着广阔的未来。
总而言之,头山满认为,皇国日本的臣民要乐于为忠孝而死,全体军民覆没这样悲惨的“集团自杀”是一件令人“高兴”且“欣慰” 的事情,头山满的感受果然异于常人。我想当时一般的读者对这番谬论肯定不敢苟同,但它却能堂而皇之地传播,可见当时的日本社会陷于多么癫狂的地步。
采访结束一个月后的 1944 年 10 月 5 日,头山满于御殿场市的山庄寿终正寝,享年90岁。这篇采访的题目是《神州不灭》。倘若按头山满所说的话去做,日本人恐怕早就已经灭绝了。在此,我想引用植谷熊高的一句话,“命令别人去杀人的人,应该首先被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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