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中的比喻（下）

三、比喻与人物形象的塑造

       一部叙事类文学作品的成功，离不开其中文学形象的塑造。而塑造文学形象，又离不开多种描写手法、修辞方式。《围城》也是这样，一个个形象逼真、性格各异的人物正是作者运用了多种写作途径才塑造得成功的，这些写作途径里其中就包含着大量比喻的修辞效果。

（一）比喻参与人物形象塑造的途径

       塑造人物形象的途径通常不外乎语言描写、肖像描写、神态描写、心理描写、动作描写这几种方式，下面就谈谈《围城》里的比喻是如何参与这些写作途径、刻画人物形象的。
1.语言描写
       语言描写，即通过人物对话，表现人物性格特征，或推动情节发展，从而为作品主题服务。在对话里运用比喻，可以更好地表现人物的思想素养、生活情趣，也可以增强作品语言的感染力。如：
    （21）（方鸿渐多点了菜，唐晓芙说）“这不是吃菜，这像神农尝百草了……”（第70页）
   （22）（方鸿渐说赵辛楣）“你像外国人所说的狗，叫得凶恶，咬起人来并不厉害。”（第229页）
       例（21）中的喻体表现了方鸿渐对唐晓芙的大献殷勤，而唐晓芙却颇有点不以为然，方对唐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例（22）里的比喻，则见出方鸿渐说话用词的刻薄，把人比做狗，但他并无恶意，反是一种对赵为人厚道的赞扬，从中也可看出他们二人关系的亲密。
2.肖像描写
       文学作品要塑造人物，往往很注重对其肖像的刻画。《围城》里的肖像描写，就结合使用了不少的比喻修辞，取得了更为形象生动的表达效果。如：
   （23）（褚慎明）躬背高额，大眼睛，苍白脸，戴夹鼻金丝眼镜，穿的西装袖口遮没手指，光光的脸，没胡子也没皱纹，而看来像个幼稚的老太婆或者上了年纪的小孩子。（第87页）
   （24）鸿渐也要去，辛楣嫌他十几天不梳头剃胡子，脸像刺猬，头发像准备母鸡在里面孵蛋。（第185页）
       例（23）以两个看似矛盾的喻体“幼稚的老太婆或者上了年纪的小孩子”来形容哲学家褚慎明相貌的不伦不类，语含讥嘲。例（24）则形象地写出了方鸿渐流浪多日后的落魄相。
3.神态描写
       在对人物神态的描写过程中，如果结合运用比喻手法，那将取得更加形象，使人如临其境，如睹其人的表达效果。《围城》里有不少这样的例子。如：
   （25）苏小姐双颊涂的淡胭脂下面忽然晕出红来，像纸上沁的油渍，顷刻布到满脸，腼腆得迷人。（第23页）
   （26）子潇说话低得有气无声，仿佛思想在呼吸……机密得好象四壁全挂着偷听的耳朵。（第207页）
       例（25）通过比喻，把苏小姐那种害羞的神态刻画得惟妙惟肖，说明现在的她还是个少经世事，感情比较单纯的书呆子。例（26）通过两个比喻，生动地描绘出陆子潇为人的偷偷摸摸，阳奉阴违。
4.心理描写
       现代文学作品越来越重视人物心理活动的描写。《围城》里的心理描写夹杂了不少的比喻修辞，使得本来比较抽象、空灵的思维过程变得具体可感，形象可触，读者容易产生共鸣。如：
   （27）分别时还是好好的，为什么重见面变得这样生分？这时候他的心理，仿佛临考抱佛脚的学生睡了一晚，发现自以为温熟的功课，还是生的。（第49页）
   （28）（方鸿渐）心里又生希望，像湿柴虽点不着火，而开始冒烟，似乎一切会有办法。（第359页）
       例（27）用一个通俗易懂的比喻描绘出了方鸿渐对苏文纨冷落他的失望心理，例（28）则以具体形象的点燃湿柴镜头比喻方鸿渐对未来生活的希望，虽然很是渺茫，但毕竟有。
5.动作描写
       在动作描写里运用比喻，可增强读者的感知效果，并且人物形象的性格特征会刻画得更加形象生动。如：
   （29）（苏文纨）她站起来，提了大草帽的缨，仿佛希腊的打猎女神提着盾牌。（第303页）
   （30）（苏文纨）伸手让柔嘉拉一拉，姿态就仿佛伸指头到热水里去试试烫不烫，脸上的神情仿佛跟比柔嘉高出一个头的人拉手，眼光超越柔嘉头上。（第303页）
       例（29）中的比喻表现了苏文纨的故作清高，例（30）中的比喻表现了苏文纨的盛气凌人，两个例子都刻画出苏文纨在情敌孙柔嘉面前故意表现出的胜利者姿态，反映出她的高傲虚荣心理。

（二）比喻参与人物形象塑造的作用

      《围城》中的比喻在参与塑造人物形象的活动中，当然取着不可低估的作用。归纳起来，我以为主要有以下两种。
1.表现鲜明的人物性格
      《围城》塑造了一系列性格各异，特点鲜明的知识分子形象，这是作者熟练地运用多种写作技巧的结果。其中，大量运用生动形象的比喻修辞，也是其成功刻画诸多人物形象的技巧之一。下面我以孙柔嘉这个形象塑造为例，简述比喻和人物性格刻画的关系。
   （31）吃那顿中饭的时候，孙小姐给她的旅伴们恭维得脸像东方初出的太阳。（第186页）
       这个比喻把孙柔嘉最初那种含蓄、羞涩的性格温婉地展现。
   （32）孙小姐的怒容使鸿渐不敢看她，脸爆炸似的发红，又像一星火落在一盆汽油面上。（第262页）
       这里，“脸爆炸似的发红，又像一星火落在一盆汽油面上”两个比喻把孙柔嘉脾气暴躁的真实一面展露无遗。
   （33）柔嘉自从鸿渐去后，不舒服加上寂寞，一肚子的怨气，等等他不来，这怨气放印子钱似的本上生利，只等他回来了算帐。（第295页）
       婚后的孙柔嘉因为感受不到方鸿渐对她的真爱，常怨气十足，且敢于发泄，此处用“本上生利的印子钱”来比喻她怨气的积蓄，生动可感。
   （34）（吵架）她仿佛跟鸿渐抱一条绳子，尽力各拉一头，绳子迸直欲断的时候，她就凑上几步，这绳子又松软下来。（第322页）
        当然孙柔嘉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结婚久了，理性要求她对婚姻生活要有一定的让步，于是便有此番的“凑上几步，这绳子又松软下来”。喻体“拉绳”就生动而逼真地表现了她和方鸿渐的婚姻生活疲惫无奈的实质。
   （35）柔嘉脸上不露任何表情，像下了百叶窗的窗子。（第346页）
       “像下了百叶窗的窗子”，意思即全部封闭自己的内心情感，这意味着她对家庭和丈夫的冷漠。他们的婚姻已走到了尽头。
        上述可见，围绕故事情节的展开，孙柔嘉的性格心理一步步变化发展，人物形象渐渐立体化。作者在描写时，通过运用大量的比喻来形象刻画，使读者可触可感，如睹其面，如闻其声。
2.增添浓厚的感情色彩
        在运用比喻修辞时，喻体的情感倾向可以表达作者的好恶心理。《围城》是一部以揭露和讽刺当时中国知识分子为主要内容的文学作品，它里面的语言表达方式必定带着浓厚的感情色彩。这在比喻修辞中表现得非常显著。
        对于方鸿渐、赵辛楣、孙柔嘉、苏文纨等一批虽也有狡猾虚荣等小毛病，但终不失厚道正派的知识分子，钱先生选择了以中性为主的感情色彩去刻画他们，表现他们的喜怒哀乐。而对于李梅亭、张吉民、曹元朗、褚慎明、高松年等一批行为猥琐，性格阴私或贪顾小利，虚伪做作的知识分子，钱先生则毫不留情，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所运用的比喻内容大都是贬损为主的，教人在忍俊不禁的大笑之后也深思他们人格上的不足。而对于自己所极力颂扬、肯定的理想人物，如唐晓芙，钱先生则全部用了褒义的笔墨去刻画，让读者也不得不为之向往。
        总之，《围城》中的比喻，往往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融逻辑推理和形象比喻于一体，熔知识性趣味性于一炉，形式丰富多采，内容古今中外，可谓色彩斑斓，争奇斗艳。
        俯拾皆是的奇比妙喻是《围城》这部作品之所以成功的一个重要的因素。这些奇妙的比喻引起了读者极大的兴趣，丰满了作品中的人物形象，营造了浓郁的文化氛围，张扬了表现主题的艺术空间，深化了作品的思想内涵，同时也丰富了中国文学的语言宝库，为汉语言的发展作出了贡献。

注释：
①《钱钟书研究》第三辑，文化艺术出版社1992年版，第84页。
②刘焕辉《修辞学纲要》，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255页。
③钱钟书《宋诗选注》，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156页。
④刘焕辉《修辞学纲要》，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321、323页。

[博主注：本文是我多年前写的本科论文，曾在《读写月报》杂志发表。现在此贴出，供朋友们欣赏并指正。如需借用或转载，请务必征求我本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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