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周日，聊一段历史。咱们那天聊过，我说古代的寺院实际上有两个功能。
一个是把信仰放进有钱人脑子里，把钱从他们兜里掏出来；另一个是把掏出来的钱，通过信贷与救济的方式放进没钱人的兜里，从而发展他们的信仰。
宗教的传播，大抵是这样一个过程。所以古代的寺院实际上既是区域文化中心，也是金融机构兼慈善机构。
进出是大体平衡的，才能容许你存在。否则只进不出，光吃不拉，你当你是貔貅吗？
即便如此，即便是有进有出的情况下，我们的历史上依旧有过四次灭佛运动。
依次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北周武帝宇文邕、唐武宗李炎和周世宗柴荣，号称三武一宗。
为什么要这么做，原因有很多。你比如北魏太武帝，或者唐武宗，理由是崇信道教，换句话说，你可以认为天下香客就那么多，香火不够分了。那么北周武帝的理由是和尚参与了一些不该参与的活动，那么相比前面三个，周世宗就坦诚多了。他直接告诉你，就是因为经济。
你比如北周武帝的时期，在北周境内，有300万僧尼还俗，而到了北周灭北齐之后，又有将近300万僧尼还俗。
那么唐武宗时期，还俗了十几万户，你注意，是户。周世宗时期，也还俗了几十万人。
我们不说那数万庙宇的建筑，财富，以及寺院所占据的土地，单单是人口，你要知道，僧尼是免税人口。单单人口就这么多。
古代总人口很有限，上面这几个王朝各自的人口也就几百万到上千万之间。你怎么可能养活这么多不事生产的僧尼呢？
你站在古人的视角下，所谓出家，就是一个脱实向虚的过程。
古代的生产力有限，实体经济就是指种地，手工业，以及一些有限距离内的商品贩卖。
这些是有益于经济健康的。金融机构，慈善机构，在古代是有作用的，可是作用十分有限。你可以认为这就是一种古代版本的虚拟经济。
所以我们站在比如周世宗的视角下看问题，你会发现所谓寺院，如果太多了，那就构成经济负担了。就像戏子可以有，但总不能人人去当戏子。
寺院终究不是财富的创造者，古代的金融机构做不大的，不是说像今天这样可以孵化高科技企业，可以引起科技爆炸，不会的。
一个区域有多少人口，能养出多大规模的集市，是有数的。这个取决于周围有多少耕地，有多少人口。
如果这个区域内，所有人都当和尚去，都不种地了，也不生孩子了，那你觉得是会越来越繁华，还是会越逐渐衰败？
所以你站在周世宗的视角下，要打仗，没有人丁，要钱粮，没有纳税人口。人都去哪儿了？都去庙里念经了。
那这肯定是不行的，他要不灭佛，不强迫那些人还俗，回头就该他被灭了。
毕竟动辄新增几十万户的纳税人口，新增数千万顷的土地，这个是非常巨大的社会生产力。
你注意，这里面始终有前提。我说过，寺院在古代就是金融机构兼慈善机构。
他们挣了钱，是要花的，即便如此，规模过大，也是容不得的。
那么你想过没有？如果干挣不花，是什么样的？
这个在我们的历史上没有发生过，无论哪个宗教都没有强到这种地步，但是日本发生过，欧洲也发生过。
日本历史上的佛教，就是做到了干挣不花，他们的寺院并不承担慈善机构与金融机构的作用。
实际上是什么？就是区域性武装力量，类似大名。
我一提这个，很多人都会想起，石山本愿寺，今天的大阪。说到这个，就不能不提日本历史上的那位佛敌，织田信长。
信长为什么会与日本的佛教为敌？实际上是因为他已经统一了大半个日本。而佛教在日本，我前面说了，就是大名，和其他武将大名没有本质的区别。
你比如一向宗，他们的门主，是世袭的。他们的和尚，这种日本和尚，是可以娶亲生子的。一向宗的门主与其他大名联姻联戚，有僧兵，甚至有铁炮兵，其实就是大名，只不过打着佛教的幌子。
这个在今天的日本仍然如此，日本的寺庙是家族继承的，好比你爷爷是庙主，你爸爸就是，你也可以是。
所以在织田信长眼里，所谓一向宗实际上就是一个不服从管理的武装力量，那双方当然要发生严重的冲突。也就是日本历史上有名的火烧比叡山事件。
延历寺的僧兵与信长的宿敌浅井朝仓家是联盟，信长对他们发起了进攻，一把火烧掉了日本人心目中的耶路撒冷，就是比叡山。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本愿寺的显如和尚宣布，信长为佛敌，第六天魔王。
那么我们想想看，如果信长不这么做，结果是什么？
结果就是像欧洲那样。基督教在欧洲始终占据着一个无与伦比的位置，即便分为天主教，新教，东正教。
我们可以认为，自从罗马帝国结束后，欧洲历史上始终无法进入大一统，很大原因是罗马教廷的存在。
任何一个国王都绕不开教廷这一关，所谓君权谁授的问题。
在欧洲，君权就是教皇授予的，你看哪怕是拿破仑加冕，也要请教皇出场。
当然，拿破仑已经表现出了他希望有所改变的企图，比如他是自己从教皇手里夺取的王冠，而不是被动的等待对方为他戴上。
但是，大部分历史情况下，大部分国王，都是教廷封的。
这就是使得罗马教廷事实上成了一种食物链顶层的存在，所谓国王向下收税，教廷向国王收税。
我们去看意大利作家薄伽丘的《十日谈》，你几乎可以把那个当作金瓶梅来看。那里面的段子，比金瓶梅，更加露骨。
所谓牧师，经常与信徒们的妻子偷偷地打扑克，所谓教廷，经常发明各种理由，除了收钱，就是收钱。
他们收了钱之后，还不像中国古代的寺院要承担那么多责任，实际上，他们的钱，更多的都是用在了奢侈以及外交活动。
为什么要有外交活动？因为就是通过这种模式在统治欧洲嘛。教廷必须要让这么多的国王之间保持一种均衡的姿态。
那么还有没有比欧洲的教廷更强大的宗教体系？
有，那就是历史上的伊斯兰。公元七世纪，伊斯兰教兴起的时候，他们走的就是政教合一的路子。默罕默德本人既是宗教先知，创始人，也是军事统帅，政治及行政事务的决策人。
所以欧洲历史上那么多年的基督教与伊斯兰教之间的冲突，实际上不是那么单纯的信仰问题。这里面有政治原因，经济原因，非常复杂。
如果你要用最简单的逻辑去理解，那就是香火钱就这么多，给了你就给不了我。
所以你看到了，如果由弱到强，最弱的是中国历史上的寺院，有进有出，赚香火钱的同时，兼具金融机构以及慈善机构的作用。
那么再强一点，就是三武一宗时期遇到的，进得多出得少，耗费社会资源，尾大不掉。
如果不制止，继续发展下去，那就是织田信长遇到的日本的类似大名一样的佛教。
如果还不制止，再往下，那就是历史上欧洲的教廷，实际上已经凌驾于政治之上了。
如果再往前走一步，那最后就是伊斯兰的模式。所有人都得活在宗教的影响下。
今天只是纯粹聊历史，不要发散，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我们的老祖宗，在所有老祖宗里面，是最靠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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