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海军
原本，本次湖南行程中并没有衡山。原来的计划就株洲一个城市，从株洲到衡阳稍作停留完全是临时起意，只为了看一件在株洲听说的引起我们浓厚兴趣的东西。看过东西后，在衡阳吃过午饭就准备搭乘高铁回广州。可是，饭桌上聊起来，一行五人除我这个衡阳籍人外，竟没有一个人上过衡山。就这样在衡山脚下望衡山而不登，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即算他们回去不把我骂死，我也要把自己鄙视个半死。于是，我不顾一行人的意见并不统一，果断地改变行程，午饭后借了朋友的车开赴衡山。
我是第四次登衡山了。虽然我是衡阳人，在衡阳生活过19年，却并没有在那期间登过衡山。那时候迫于学业和生计，从来就没有登山这概念。直到在广东又生活了19年，2006年的春节，我才带着一大家子，开着一辆面包车，浩浩荡荡地从佛山开赴衡山。
那是我的衡山处女行，也是我们全家人的衡山处女行。车上有父亲、岳母、婶子，我一家和二弟三弟全家。那时候，衡山是允许自驾车上去的。在南岳大庙里恭恭敬敬地烧过香后，我将车直接开上了祝融峰。衡山路陡、路窄，弯多、弯急，车也多，我淋漓尽致地表现了一番驾技。下山的时候，如同蜗牛爬行般地踩着刹车跟着漫长的车队亦步亦趋，十余公里的山路应该走了两个小时。车到山脚，进入平地时，我想该停下车松一口气了，就踩了一脚刹车。谁知这一脚踩下去竟如泥牛入海，丁点感觉都没有！我的汗立刻就飙了出来，马上以抢档技术强行停车。谢天谢地，车子滑行的距离并不长，而且，前面也没有车，在刹车完全失灵的情况下，我毫发未损地将车安全地停了下来！
停下车后，惊魂未定的我们才感觉到后怕。如果刹车提前一分钟失灵，那时候我们的车还在下坡，必然会撞上其他车辆，甚至引发不可想象的严重后果；如果推迟一分钟失灵，而我们又不打算休息的话，那车速就快了起来，也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事情！要知道，这车上可坐着我们全家老老少少三代人呢！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庆幸这刹车坏得一分钟不早一分钟不晚，实在是神灵保佑！于是，全家人一致认为早上在大庙里烧的那柱大香特别灵验。当即，全家人又再合十，真诚地感谢神灵对我们全家的保佑。
第一次登衡山，吓出了一身冷汗，也体会了神山的神奇。从此，我一直以一种十分敬畏的心情仰视衡山。
第二次登衡山，还是2006年，其时已是夏天，是陪同两位广东的兄弟去的。这次不像春节那么多人，也不那么拥挤。我们十分悠闲地游览忠烈祠、磨镜台、广济寺等景点，认认真真地感受了衡山的秀美。在南岳大庙里，我又烧了香。那时，我刚担任一家报纸的总编，承受着很大的工作压力，所以，我特别地祈求能够在工作上顺顺利利。
这次印象最深的是在山上吃了一顿地地道道的农家菜。我们在山腰上找了一户人家，花了百十元吧，在他们家买了一只鸡，到塘里捉了一条鱼，又从菜园子里采了几把青菜，就在露天的坪里支起一张桌子，喝了一瓶自带的自带的我最喜欢的那种白酒。那个爽劲啊，一直难以忘怀。
第三次登衡山，已是2011年了，陪同老部队原来的首长去的。这次没有再自驾车，而是选择了火车，从佛山坐软卧直达衡山，十分轻松。这一回，南岳的天空碧蓝如洗，白云悠悠，叫人心情十分舒畅。同样烧了香，登了祝融峰，还在山下大庙里请回了一对开光的麒麟。和尚当场开光，口中念念有词，我心肃然起敬。这次吃的东西又不相同，我和首长费尽心机在山下一个十分僻静的地方找到一家正宗乡下土菜，久违的地道农家辣椒相伴，我们满头大汗地将一瓶洋酒喝了个底朝天。而原本，这瓶洋酒是计划陪同我们全程的。
如果说，第一次登衡山，吓了个半死，第二次登衡山，爽了个半死，第三次，则是辣了个半死。
今天这趟行程，我们事先没做任何准备工作，开车直奔山上。大家说好了，走到哪算哪，就如许多传说中的老和尚选庙址一样，将袈裟往空中一抛，袈裟停在哪片天空，就在哪里开寺立庙。结果，车到西岭，一位同伴说要尿尿，我顺手将车开进了一家私人旅馆的停车场，就当安营扎寨了。
民以食为天。住下后，第一件大事是点菜。来到我家地头，我理所当然成了义不容辞的点菜官。很简单：一只走地鸡，一条山塘鱼，一碗苕头炒腊肉，一碗辣椒炒香干，一碗尖椒炒土鸡蛋，一条苦瓜，一条丝瓜，一份野菜。同伴们看都不看菜单一眼，也不问到底要花多少钱，就催着我带他们先到山上随便转下。其实我很想告诉他们一下，这么多的美味，不过二百多大洋，在国家首批5A级景区里，是怎样千值万值。
其时已近五点，想起祝融峰之高、藏经殿之秀、水帘洞之奇、方广寺之深号称“衡山四绝”，祝融峰今天无论如何是不能去到的了，我就将车开到了十公里之外的方广寺。
方广寺在衡山莲花峰下，始建于南朝梁天监二年（503），明崇祯年间（1628-1644）重建，清初，刚重建不久的方广寺被火焚毁，后又重修。我们到达的时候，方广寺正在修缮。不知是因为修缮的缘故还是时间太晚的缘故，寺门紧闭，我们无缘得进。于是，我们沿着方广寺门前的小溪，循石板路溯溪而上，但见：群峰叠翠之中，方广寺静静地立于山腰。幽深之处，雾锁山峦，泉水与奇石共舞，枫树和杉树并肩，深林密竹，风景极美。正是“不游方广，不知南岳之深”。
我们原本是要游览方广寺的，却无缘进得寺门；后来选择随意散步，却恰好领略了“衡山一绝”的“方广寺之深”。这是一种怎样的缘分呢？
回去的路上，陡然涌上了浓雾。开启汽车大灯，也就能看到3米左右。要在平地上，慢慢开着，也不至于太过紧张。但是，这是在衡山，路窄、坡陡、弯急，一不留神就可能摔下悬崖。就在刚才不久，我们来方广寺的路上，快到方广寺的时候，一辆货车从山上下来翻了个跟斗，掉下了路边的悬崖，盘山路上留下了一大摊血迹。这时候遇上如此浓雾，对面还时有车辆过来，一车人的神经顿时高度紧张起来。我一边全神贯注地盯着路面中间那条白线（这是眼下惟一能够看到的参照物了），小心翼翼地驾驶，一边跟大家打哈哈：“放心吧，坐在我的车上，就像坐在保险柜里。”同伴们居然没人回应我！大概这时候谁的心里都没真正的信心吧。直到汽车安全到达目的地，同伴们才欢呼起来，从心底里表示对我五体投地般的佩服。我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落地，悄悄擦了下冷汗，在得意的同时暗自叹息一声：衡山这雾啊，实在叫人胆战心惊！
风景好的地方，风险也无处不在。此理，就如人生吧。
不想赘述一帮吃货们晚上的高兴劲了。总之，无论怎样敞开肚皮，都无法将那些菜全部消灭掉。可是，倒掉的话，又实在太浪费，太不舍得。于是，我们请店家帮我们存起来，约定晚上十二点宵夜。店家乐呵呵地应承了。只是，十二点的时候，个个都吃不动，谁都没有起来。最终，这些剩菜成了我们第二天早上下面条的美味佳肴。
早餐后，乘坐统一的交通工具到达南天门后，我们开始步行向祝融峰进发。这时候，我悲哀地发现自己老了。多年以前，登玉龙雪山的时候，在空气稀薄的海拔4670米处，我曾放声高歌，只有喜悦，绝无疲劳。而今天，面对曾多次登上过的祝融峰，我却感到了一种实实在在的沉重。曾经，我在这里拍过大量照片，拍完照片之后，大步流星地追赶同伴，印象中并无特别吃力的感觉。但是这次不行了，过了南天门牌坊，我也是拍照耽误了一下，然后快步追赶了几步，竟然赶得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我的心里当时就颤抖了一下：人生的规律终究是不可抗拒的。虽说，我离老态龙钟的距离应该还比较遥远，但我确实已经不再年轻了。终有一天，当我再上衡山的时候，也会像今天看到的许多老者一样，拄着拐杖上山，甚至需要亲人的搀扶，或者还需要滑竿……这次登山的体验告诉我：意气风发健步如飞的我已经停留在了记忆里。而今，我要再登上祝融峰，不仅要比此前付出更多的努力，而且，速度也会慢下来很多！
风景分明依旧，却已物是人非。
衡山是一座香火极旺的山。无论山下的南岳大庙，还是山顶的祝融峰主峰，长年香客不断，香火旺盛。成群结队的香客从湖南各地甚至全国各地来到衡山，历经辛苦登上祝融峰，就是为了烧柱香，磕个头，许个愿。一旦愿望灵验了，又来还愿。每次登衡山，我都能见到数十人乃至数百人一队的香客，身着统一的服装或佩戴统一的标识，虔诚祈祷，顶礼膜拜。普通的游客，也是人手一份香火，按照南岳的规矩，拜庙敬神。南岳的香火与其他地方不同，不是简单地点上一支香烧一下就可以了，而是要配置一大套香礼，包括香、蜡烛、纸钱、礼包等，原来还有鞭炮的，现在不给燃放了。一大套香礼配齐之后，还要写上八个大礼包，礼包上写明香客的家庭住址，并特别注明全家共同供奉。据说这样，神灵就可以庇护香客的全家了。这一大套香礼，百元以下的算是最普通的，二三百元的也属普通，数百上千元的比比皆是，更高的如几十万元的头香，据说每年都有人争抢。因此，南岳的街道上，一家接一家铺面，都是卖香火的。山上人家，也家家户户卖香火。香火，庇佑了普罗大众，也带旺了当地的经济，惠及了当地的人们。
我这次没有烧香。不是心中无所求，我要求的东西多了去了；更不是不相信南岳的香火，我亲身体会过这里的香火带给我的莫大的精神慰藉。只是我认为，我的那份虔诚和恭敬，早已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已不需用形式上的香火去表现。当同伴们恭恭敬敬地烧香的时候，我认认真真地站在祝融峰的大殿里看壁画，仔细了解这里的历史、人文和传说。我想起了电影《少林寺》中的那句名言：“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此刻的我，正是“手中没有香，心中香缭绕”。我想，第四次登衡山，虽然登临的最高处跟原来一样，因为祝融峰还是原来的祝融峰，但我的思想境界当已不再是当年的高度。
与上山时的负重感不同，下山的路途轻松而又顺畅，顺带欣赏美景，心旷神怡。这也好比人生，当你通过千辛万苦的努力达到了一定高度时，想放松一下自己，那多半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这里的前提是必须在力气够用的时候努力攀登，达到一定的高度。否则，即便你想放下，也只能在平地行走，而这种平淡无奇的行走是难以欣赏到美景的。
因为当天要赶回广州，同伴们放弃了游览忠烈祠。我觉得这是一个遗憾。作为中国大陆惟一一座纪念抗日阵亡将士的大型烈士陵园，华夏子孙都应该去瞻仰凭吊。尤其当下日本政府在钓鱼岛兴风作浪，右翼政客在靖国神社装神拜鬼的时候，更应该提醒我们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第二次登衡山的时候，我曾专门瞻仰过，记得门口挂着一块“青少年思想道德教育基地”的牌匾。我当时非常不解：为什么挂的是“青少年思想道德教育基地”，而不是“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呢？七年过去，那块牌匾是否仍一如当年？
午饭还是在小旅馆吃，炒了几个青菜，品味店主老大妈家人自己采制的衡山云雾茶，再度感受了一股惬意。大妈告诉我，她有两个女儿，都结婚了，大女婿是倒插门到她家的。小女儿也在这里帮忙打点。家里人除了养鸡养鱼种菜，当然还有卖香卖旅游工艺品，就不再做其他事情了。我问一年的纯收入能有多少？大妈犹豫了一下，说：几十万吧。我根据她讲的客流情况，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大妈说的当是实际情况。8间客房，外加吃饭、卖香火（这甚至是利润的大头），一年挣个三五十万，应是一件轻松平常的事情。从大妈一家人的轻松笑容上，看得出这是一个幸福、和美、富足、常乐的家庭。他们脸上的笑容，不是面对客人的那种职业微笑，而是从心底涌出的自然微笑。这样的微笑并不常见，尤其在快节奏生活的城市里。所以，我们一行望着他们全家，是满含羡慕嫉妒的。当然，我发誓：没有恨。
大妈说，也曾有一些人为她拉客，把价格提高，再拿走回扣。她现在基本不接受这种方式，她说，衡山这么出名，不怕没有人来，只要物美价廉，根本不需担心客源，她也不想加重客人的负担，让客人对衡山留下不好的印象，她要凭借优质的服务和实惠的价格吸引回头客。事实上，他们家的回头客非常多。若是旺季，所有能够铺床的地方都用上，仍是供不应求。大妈应该就是一位朴素的山民，读过多少书我没问，但一定没有进过商学院，但她经商的理念，我觉得却比有些科班出来的还要让人叹服。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些世世代代生于斯长于斯的山民，凭着自己的勤劳、智慧、善良，在新的历史时期，开启了自己崭新的生活。钟灵毓秀的衡山，庇佑着她的山民过上了富庶的日子。
享受山风的轻拂，呼吸清新的空气，品味农家的山茶，我们几乎流连忘返。我问同伴：这趟衡山行，值否？同伴异口同声：超值！
超值也得回家。磨蹭到下午近4点，我们还是启程了。为节省时间，我直接将车开去了衡阳东站，叫朋友来车站取车。进站买票，7点半发车，9点半到广州南站，10点回到佛山。谈笑凯歌还。
不禁回想起1987年第一次离开湖南来广东——从衡阳到英德的河头镇，我们居然坐了19个小时的火车！车轮滚滚，时代滚滚，抚今思昔，感慨万千。
不只是火车的速度变了，许多东西都在变。衡阳在变，株洲在变，长沙在变，全国的城市都在变；城市在变，农村也在变；看得见的物质生活在变，看不见的精神生活也在变。
祈愿我们的日子越变越好吧！如果再去衡山，我就烧一柱这样的香。
2013年5月1日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
点击举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