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如刀

（2008-10-15 ）

什么样算是聪明？如果找个标本，我看杨修是不二之选。论短跑，博尔特是世界第一飞人，要说大脑反应速度，杨可以进吉尼斯纪录的。《世说新语》有一卷《捷悟》，专写才思敏捷故事的，前四条都是杨修。他到底有多快？“魏武尝过曹娥碑下，杨修从。碑背上见题作'黄绢幼妇，外孙齑臼’八字，魏武谓修曰：'卿解不？’答曰：'解’”曹操说，好你先别说，让我想想。行三十里，曹操说，我知道了。两人分别出示结果：“黄绢，色丝也，于字为'绝’；幼妇，少女也，于字为'妙’；外孙，女子也，于字为'好’；齑臼，受辛也，于字为'辞’：所谓'绝妙好辞’也”。曹操服了，叹道“我才不及卿，乃觉三十里。”思维比曹操快三十里，够厉害的了。这要比赵本山玩的脑筋急转弯难，也高级多了。但有人考证，说曹娥碑在绍兴，曹操从未去过，不符合历史。既便如此，故事栽到杨的头上，也是有原因的。杨修的捷才应该是毋庸置疑的。曹操书“活”字于门，他立马“阔”之；曹在酥盒上写“合”，传到他这儿，他打开就吃，“曹公让我们每'人一口’嘛！”部队整装待发，余下数十斛竹片，大家说没用烧它吧，曹操小心眼舍不得，欲作盾牌，让人问杨能否猜到他的想法，杨应声作答，毫无二致。赶上曹操肚子里的虫子了，杨修的脑袋就这么快，我看比电风扇转得一点不慢。

杨修是曹丞相的主簿，相当于今天的办公厅主任，近臣，而且事儿办的利落。总理内外，事关军国，曹操非常满意。当此时，“自魏太子以下并争与之交好”。有才，位置重要，连曹丕曹植都主动跟他套近乎。但他最后让曹操给杀了，为什么呢？说法不一，但有一条是死在聪明上，聪明如刀啊。

《后汉书》讲，曹操在汉中讨刘备，进退两难，整出个口令叫“鸡肋”。大家莫名其妙，杨修说：“夫鸡肋，食之则无所得，弃之则如可惜，公归计决矣。’”这就是罗贯中演义“鸡肋”故事的由头了。杨修这种事干多了，“修之几决，多有此类。”他出门，把估计曹要问的事儿，分条写好交给手下，曹一问，对答如流，次数一多曹操察觉了，很不高兴。又因他是袁术外甥，“虑为后患，遂因事杀之。”

曹操杀了杨修给他爹写了封信，说“吾制钟鼓之音，主簿宜守”，而杨修“每不与我同怀”。我定的军令，你儿子泄露，不杀不行啊。当然曹操是会办事的，杀完了给老头大堆东西，什么“锦裘二领，八节银角桃杖一枝，” 什么“八百里骅骝马一匹，赤戎金装鞍辔十副……有心青衣二人。” 并要老头“慨然承纳，不致往返。”但就是云南白药，又如何医得了老头的心灵创伤。

《三国志》说的更深切：“太祖既虑终始之变，以杨修颇有才策，而又袁氏之甥也，是以罪诛杨修。”杨是曹植羽翼，曹操怕他帮曹植整事儿，危及太子，先处理了。裴松之注说曹操“以修前后漏泄言教，交关诸侯，乃收杀之。”泄密，跟诸侯交往，是罪名。其实到底怎么回事，聪明绝顶的杨修心里明镜的，临死他对朋友说：“我故自以死之晚也。”意思是曹丕217年立太子，曹植没戏，他219年被杀，死的够晚了。曹植的人，袁术外甥，颇有才策，耍小聪明，所以成了刀下鬼。

杨修是聪明，但聪明各走一精，他的智商在政治上其实是很弱的，同为谋事，吴质就比他高。看曹植势头强劲，曹丕大车小辆找吴拿主意，杨看见了报告曹操，曹丕慌了，老吴说，无妨，明儿你再演习一把，他还得告，老爷子一查没事，他必反遭其罪。“世子从之，修果白，而无人，太祖由是疑焉”。玩这套他显然斗不过吴的。但此等都是小聪明，都不是大智慧。曹操评价荀攸：外愚内智，外怯内勇，外弱内强。智可及，愚不可及。这是智慧。还有个贾诩，“自以非太祖旧臣，而策谋深长，惧见猜嫌，阖门自守，退无私交，男女嫁娶，不结高门。”此乃大智慧。他给曹丕出的招是：“ 恢崇德度，躬素士之业，朝夕孜孜，不违子道。如此而已。”曹操问立太子事，他嘿然不对。曹问，为何不言。他说我正有所思，“何思？”“思袁本初、刘景升父子也。”曹操大笑，曹丕成了太子。不直讲，拿立幼不立长的袁刘说事，实在是高。一比之下，杨修就嫩多了。

《后汉书》赞曰：修虽才子，渝我淳则。淳，是一种境界，属智慧层次，在聪明里面加了几样重要调料：善良、朴拙、厚道。李贽看三国评杨修说：“凡有聪明而好露者，皆足以杀其身也。”聪明如刀，锋芒毕露。而智慧多了把鞘，知止，知退，知藏。光有聪明，再耍，就伤了淳则，离了智慧，刀必然落在自家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