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关怀不是解决痛苦而是疗愈痛苦

作者：纪慈恩

编辑：温暖

写这篇文章源于和好友波特的聊天，有一天她跟我说她看的一个片子在临终关怀病房里有个人在病床上痛苦了五年，那临终关怀的意义是什么？

所以，我今天想谈谈我所做的和我所理解的临终关怀。

 

很多年前，我刚刚进入临终病房成为一个临终关怀的志愿者的时候，护士长告诉我，临终关怀是帮助病人除掉痛苦，虽然那时对于这样的病人和这个行业一无所知，但是，那句“除掉”仍然刺痛了我。

尽管那时我并不知道“痛”源自于哪里。

后来，我明白了，“解决”永远都不是最好的一个选择，就像是一个肿瘤，你切除了它，可是它在切除的过程中对你身体其他器官的影响也是巨大的，就像我们逼迫孩子好好学习，他是有了一个好的成绩，但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内心所接收到的被迫、压力、规则、惯性、技术都将影响他今后的价值观和行为方式。而这后续的一切就是“解决”带来的，所以，解决问题，切除创伤我不认为是真正的关怀。

关怀是什么？

是握手言和，是包容，是允许，是陪你一起进入你的创伤，不评判，不要求，不下定义，是去疗愈创伤，不是回避创伤。

我认为每一个经历的痛苦与喜悦都是为了让我们理解背后的智慧，而不仅仅是把人培养成解决问题的专家，也不是你经历过这个功课就结束了，而是说你要和它们和解，才算完成，我有一个好朋友是缉毒警，她见过很多死亡，可她说她仍然很恐惧，我告诉她，见的多只是麻木，只有握手言和，才算和解，只有和解才算是面对，这个功课才算结束。所以我所做的临终关怀并不是在帮助一个人去摆脱和消除痛苦，而是和痛苦和解。我19岁的时候经历过死亡，但仍然需要漫长的后来去疗愈它，我才算理解和面对它。当然，这个过程并不是喜悦的，而消除痛苦显然更容易，更现实，但我并不认为这是真正的关怀，我们只是选择了最容易也是最有效果的一件事。

 

那我所做的临终关怀在做着怎样一件事？

遇到什么都不加以评判，所有遇到的一定是他此时需要遇到的，我会问他，你想和现在的痛苦（或身体痛苦，或往事痛苦，或家庭关系，或内心的阴暗）和解，还是让它离开，如果他想化解，那我就和他一起疗愈，如果他说只想摆脱痛苦，他现在还没有准备好去疗愈它，那我就陪伴他，寻找消除痛苦的方式。

这取决于当事人，而不是“我以为”，很多的事情他或许还没有准备好，但是我们要给他一个机会，而不是我们替他决定他内心世界的命运。如果他真的不想面对就是他还没有准备好，如果在他活着的哪一天他准备好了，疗愈才会发生，如果他今生都没有到达，那就等一等，下一次，再与疗愈相遇。

 

举个例子吧，我曾经的一个服务对象小文，她心里有个很大的结，她在她的第一段婚姻里曾经背叛过她的丈夫，但是东窗事发以后她为了让自保用攻击和诋毁的方式对待她的前夫，世界虽然如她所愿的过去了，但是她内心始终有一份亏欠在她内心深处不敢触碰。

在她的生命快要走到尾声的时候，她说她有一个心结是她需要和这个世界交代的。

在这里，作为临终关怀者我们仍然有两种选择，解决痛苦和疗愈痛苦。

于是我问她她的选择，她说她必须要面对这件事。

在小文的疗愈中并不是愉悦的，毕竟往事在她心中太久了，她开始自我反思与审判，最后她的前夫来探望她，他们最终和解，在小文生命走向终点的时候。

 

在这里，我想聊一下我们所说的“好心态”，我们都说人在生病的时候要有一个好的心态，可是什么是好的心态？

有些快乐是伪快乐，你发现没有？这件事在我心里，我知道，可是我没有勇气和它和解，于是就告诉自己，已经过去了，就过去吧，别人也不一定会记恨你，嗯，就这样，那我就对别人好一点，多做一些好事，快乐一点。这，有用吗？的确，在某种程度下，是有用的，它可以帮我度过不舒适区，可是在内心深处，它过得去吗？

所以我认为好的心态并不是一切都积极乐观相信一切会好的，我们不是上帝，我们没有办法承诺一切会好的，就像我们在结婚的时候别人都会对我们说，你们一定会幸福的，但是我们都知道，幸福有多难，它需要付出。那好的心态是什么呢？我认为就是承认我是软弱的，我的生命可能到达终点了，我并没有别人想象的那么好，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人，我害怕死，害怕疼，但因为是普通的人，生命一定会到达终点，只是它在这个时候，虽然我不那么愿意，但在生命的长河里我早已明了：现实从来都不是我想怎样就怎样，那我接受目前的现状，好好的活，好好的死，好好的和这个世界告别，好好的保护自己的心，让它更圆润的迎接下一段旅程。

好的心态绝非自欺欺人，让一切看上去都是光鲜亮丽，阳光充沛，没有瑕疵的。我认为承认瑕疵是让瑕疵更健康的存活的最好的方式。我们不划分好的或者不好的，就像羊和狼，它们也并没有好坏之分，只是都是它们的天性，无论是柔弱或残暴，都是现实，都是没有办法改变也没有必要改变的。

 

我这些年的体验是，握手言和远比对抗要更省力气，更平静，更对自己好。对抗的结果是精疲力尽，也许你可以赢，但是下一次，我还是要精疲力尽，我是一个懒惰的人，我选择了最省力的一种方式。

而痛苦呢？也无非是我自己制造的，由我开始，也必将由我结束，在外面寻求解决痛苦的办法，只是为痛苦加了一件看上去华丽的外衣，而我们也终究需要更换外衣的，我觉得太麻烦了，还不如扯掉外衣，把它拿到阳光底下去晒一晒。

所以，我认为真正的临终关怀没有技巧，那些告诉我们临终关怀要1234的文章我本身也认为是不负责任的，因为人和人的差异太大了，人和人的需求也是不同的，用一个定律来去做临终关怀，我觉得更像机器，但临终者需要的是柔软的抚摸，而这份抚摸就是情感，我很庆幸，到今天，我仍然没有对死亡司空见惯，我仍然对我的服务对象怀有情感，我和他们的心脏连接在一起，他想疗愈，我陪他疗愈，他想一个人待着，那我就离开，他想和我说些什么，那就说些什么，但是要给他选择的权利。

保持适宜的距离，拥有平等的谦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