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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母亲


(一)母亲生于1928年9月30日,阴历是8月17日。娘家在原甘肃省海原县三合镇六乡杨路沟村,现为西吉县马建乡杨路村南湾组。娘舅家于清末从甘肃省静宁县五家河因躲避饥荒迁居于现址,祖上世代以务农为生。娘舅兄弟姐妹六人,母亲行二,有一个姐姐和四个弟弟。现今三舅、四舅老两口和大舅母仍在老宅居养,冬季随子女在外乡居住并享天伦。

(二)上个世纪四十年代,老家女童仍得缠足。母亲说她六岁时就缠了,缠脚的疼痛折磨的她撕心裂肺,许久不能下地行走。当时乡村不太平,常有土匪棒客杀人越货。为守护来自天赐和辛劳的口粮,以及生存希望之所系的牲口,娘舅家联户在对面的山峁上筑了堡子。有匪情时,大人拉扯着娃娃们往堡子里逃避。而母亲因为缠足不能行走,冬天被藏匿在厨窑的案板下,用柴火挡上,夏秋则藏在麦场或地里的麦码里。

  外祖父为人随和,终生辛劳耕作,对子女亲善有加。舅舅们都继承了父亲的性格,在乡间守份劳作,遵本为人,兄弟间十分亲和。母亲说,他们在雨天休耕时,常常围坐在门房的忙上炕上,边拉着秦腔牌子曲边唱乱弹,子侄们在一旁嬉闹摹仿着成长。

  娘舅家西距我家三十余里,我家称其地作西面子。我的童年有近五分之一的时光是在西面子度过的。原因有二,一是西面子的农村社会状态较松散,在六、七十年代仍以乡土人情为主要社会纽带,土地的收获相对好些,吃喝较宽裕。二是西面子地理积温高些,暑假起就能采食豌豆和山杏。夏收前接我回去。

  外祖父生于1900年,我出生时已68岁高龄。母亲每年在正月初十亲戚来往贺岁基本结束时才去给外祖父拜年,并能在娘家安生地住几天。我是幼子,当然跟上母亲。去时,常常步行在三十余里的梁峁沟壑间,母亲抱着、背着、牵扯着我。返家时,通常由舅舅从生产队借用牲口备上骑鞍送着,我在母亲怀抱里一路兴奋着。因在舅舅家浪的时间长些,返家时往往在能过河洗手的六九前后,融化了的滥泥河滩烂住牲口时,舅舅把我夹在腋下吆喝牲口过河,母亲的小脚上粘着河里的红胶泥,到家时僵硬在鞋帮子上。母亲在娘家的时光很是惬意,不去想本家生活的艰难,不记惦孩子们的纠缠,不用缝补衣衫鞋袜,不用纳鞋底打褙子,也不必在烟熏火燎的窄矮厨房里操持一大家子的吃喝。

(三)我家的祖籍已无从考,老辈人口口相传着的仍然是山西大槐树。定居于今西吉县吉强镇马营村是在1890年前后。之前在天水某地居18年左右,再前居现马建乡陈家大坪村,祖坟也在该地。从天水返迁时,应马营湾张姓先辈相邀并村居住,且赠与了相当的熟地和荒山,另让了些耕地和宅基,我的先辈置了宅院,经营着土地、羊只,并开办酒坊和油坊。八年冬日地动,折损后仅存8人,我的太奶奶主持家务,并教导着我爷爷辈的3个同堂兄弟成人后,依长幼序分期承当着家庭掌柜。

  我爷爷过世时,父亲6岁,我奶奶另嫁到月亮山下白城村夏姓人家。父亲由她的奶奶和叔父拉扯并供他在本乡和县城读完初小和初中。母亲是1947年10 月,19岁时过门的, 70年来,随父亲在老家和固原相夫教子,承担家务,参加农业社的集体劳动。

  母亲过门后,随婆家婶娘一直承担着全家和工友们的饮食,农忙时还下地帮农。三爷爷社会交往广,袍哥们经常来家里吃饭议事,加之父亲的同学,母亲和三奶奶几乎从早到晚一直得在锅灶上忙碌,有时磨得她俩脚心痛。今天还有村里的老人们说起,陈家的锅项 ,一天到晚总热得烫手着哩。

  1948年太奶奶离世,三爷爷操持祭祀,在家里做了40天醮场。过事的吃食均为油饼子,两张饭桌长期不倒,供来人随时吃喝,饭口上还得大锅烧煮饭汤。当时家里和本村的碗筷加起来不够用,不得不打发房下从近十里外的龙王坝、套子湾等村借用。40天中,爷爷的朋友,邻近的路人、父亲的同学、远亲近邻都在家吃喝。母亲说,在锅上忙的几个人从早到晚不能离开伙房。1948年太奶奶离世,三爷爷操持祭祀,在家里做了40天醮场。过事的吃食均为油饼子,两张饭桌长期不倒,供来人随时吃喝,饭口上还得大锅烧煮饭汤。当时家里和本村的碗筷加起来不够用,不得不打发房下从近十里外的龙王坝、套子湾等村借用。40天中,爷爷的朋友,邻近的路人、父亲的同学、远亲近邻都在家吃喝。母亲说,在锅上忙的几个人从早到晚不能离开伙房。

(四)49年8月,西吉县解放。经本村张叔中和同学韩云华劝导,父亲放下割豆子的镰刀,参加了工作。经集训一周后,先在本乡蒲家大庄小学教书,一周后找了县长沙里四调换了工作,次月去定西干校参加新任干部培训。年底结业后分配到海原县工作。1953年5月,父亲调到固原专区参与筹备检察分院工作。期间先后在甘肃省检察干部训练班学习,结业后在平凉专区检察院工作过不长时间。55年冬,父亲经最高人民检察院张鼎丞检察长任命,担任固原分院检察员。

  母亲于1952年夏月间领着大哥到固原定居,之后还请领三爷爷家的大姑和大叔一起居住,大叔和大哥还在固原上了小学。自此,母亲摆脱了大家庭繁重的家务,摆脱了农村社会制度改革和生产关系、劳动方式调整,尤其是家庭成份的异化带来的烦恼,融入小城市,作为家庭妇女仅操心一家人的吃喝和浆洗缝补。父亲一人的工资,供养着全家,虽有些吃紧,但母亲勤俭持家,维持着吃穿。父亲曾说,当时每周都请朋友们在家里聚餐吃酒。

  1957年7月,父亲被错划为右派,到固原县冯庄区刺湾大队接受三同教育。57年6月,三哥在固原大南寺巷出生,阴历11月,母亲不得不领着孩子们回到现吉强镇万崖村,与三爷爷一家在堡子外的院落生活,翻年夏天同全村人一起在大队吃食堂。1957年7月,父亲被错划为右派,到固原县冯庄区刺湾大队接受三同教育。57年6月,三哥在固原大南寺巷出生,阴历11月,母亲不得不领着孩子们回到现吉强镇万崖村,与三爷爷一家在堡子外的院落生活,翻年夏天同全村人一起在大队吃食堂。

  土改时,我家社会成份定为地主,马营湾的土地和部分房产被没收充公,因父亲在外工作,名下保留了一排房产,暂用于集体食堂和大队办公。在万崖村生活的近5年中,母亲独自带着三个孩子参加集体劳动,吃着食堂,居住在三爷爷宅院紧靠麦场的一口小箍窑里,没有院墙遮挡。冬天甚至得和其他人家一样,结伙在月光下偷取集体官场和水库工地的柴禾填炕取暖。母亲说,一次她和几个人被月光投射的高大的影子吓得腿子发软,头冒虚汗,自此宁可挨饿受冻也再不敢夜间出门。年幼的大哥也随村里年纪较大的孩子们去工地偷揽些柴禾,曾被工头抓去集体训斥。冬日长夜,母亲是在寒冷、饥饿和恐惧中度过的。母亲说,那时的夜晚,比现在要长。有时冬月的寒风,在农村寡川里寂静空旷的场院边上,就像鬼哭狼嚎一样,恐惧渗入人的骨髓。在父亲回来前的两年间,母亲含辛茹苦,噙泪度日。我成年后,每当思念母亲时,常常想起母亲一人带着三个孩子在万崖村的光景,会潸然落泪。

  屋漏又逢连阴雨,三哥周岁前后,发高烧久不能退,终落下了脑膜炎后遗症。虽经亲人邻里百般寻医救护,仍不能治愈,喜连山大夫诊断的结论是只能把命拉住。母亲在万般无奈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接受三哥病情在恶化后稳定的现实。三哥的视力极差,仅能看见眼前晃动着的影像,对人则是辨音识别,且月半发作癫痫一次,每次四到五天。三哥虽然残疾,但在父母的呵护下,一直有尊严且体面地活着。母亲六十年如一日操心着三哥的吃喝起居。屋漏又逢连阴雨,三哥周岁前后,发高烧久不能退,终落下了脑膜炎后遗症。虽经亲人邻里百般寻医救护,仍不能治愈,喜连山大夫诊断的结论是只能把命拉住。母亲在万般无奈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接受三哥病情在恶化后稳定的现实。三哥的视力极差,仅能看见眼前晃动着的影像,对人则是辨音识别,且月半发作癫痫一次,每次四到五天。三哥虽然残疾,但在父母的呵护下,一直有尊严且体面地活着。母亲六十年如一日操心着三哥的吃喝起居。

  近年来,常有机构评选道德模范,五哥说母亲应当选,并夸张地说,他所知道的类似三哥的病人,活到六十岁的仅此一例。三哥在六兄弟中体貌最富态,穿着的常有弟兄们退下的旧衣服,但总是干干净净,这对于一个不时会翻滚在地上的癫痫病患来说,实为难得。经常或偶尔来家里的客人说,三哥看上去像个大干部。三哥力气大,成年后也曾干过生产队担粪一类的出力活计,刚到固原时,家里的生活用水大多是三哥承担的,不过得有个人在身边给他导向。三哥因病不能娶妻生子,按惯常做法,给他指定了嗣子。

  59年10月,父亲告别“右派”劳动,回到万崖村。63年2月春播前搬到马营湾生活,住进大队返还的老宅。

(五) 母亲40周岁生了我,上面有五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四哥和姐姐是一胎所生。我的童年,在父母的难辛中,食仅能裹腹,衣仅能蔽体。我尚能忆起饥饿的折磨,可以想象到母亲受过的煎熬。父母拉扯我们七个实属不易,尤其是既有病患又有双胎,在那个年月,何其艰难。坊间有送子女与他人收养和送子入赘的惯常做法,但我们七个一个都没有少。

  73年后,老家农村的日子逐年好过了,村里人不论稀稠基本能填饱肚子,年终决算后能从生产队支取少许现金,自留地逐年扩增,收成也不断向好。虽然生存的艰难缓解了,但仍无力盖房箍窑。随着我们一个个年龄增长,居住成了问题,家里只能在崖畔上挖了土窑。大哥当时已成家,二哥在生产队的羊圈里与羊倌挤着,我和母亲挤在厨房里一盘仅能容纳瘦弱的母亲和年幼的我的炕上。74年春节后,我在大队学校开蒙入学,秋季开学后转入一年级。

我七、八岁时,常常发烧,每每在半夜发作,会看见墙壁上有无数不名的动物乱跑,我在恐惧中胡言乱语,直到77年在学校第一次看到电影时,才想起看到的景象就是电影。每当我发烧,母亲总是一边抹泪一边用布子蘸着凉水敷在我额头上,叫着我的小名,唤我清醒过来。但到今天,我也想不清晰母亲的表情。母亲谢世后的第八天夜里,我梦见母亲,醒后死活想不起母亲的表情,就像儿时发烧中的情景一样……在小炕上随母亲居住的日子里,每逢夏季夜晚,土墙缝里总有臭虫寄生,百消不灭,夜里咬的人无法入睡。母亲跪一会儿,站起身一会儿,右手掌着墨水瓶改制的煤油灯,左手一会儿给我抓挠着,一会儿抹去爬行在墙上的臭虫。有时,我会兴奋地和母亲合作着,用灯火烤墙缝,当听到臭虫被炙烤发出爆裂声时,母亲和我会心地欢乐起来。之后又重复着灭虫的动作和可持续的喜悦。微弱的灯光将两个投影映射在另一面墙上,影子们也欢快地跳跃着。

  夏天,四哥、五哥我们三个和村里上学的孩子们一样,偶尔也赤脚行走在上学的路上,鞋子要么提在手里,要么装在书包里。而书包,则五花八门,由可供收纳的材料粗制而成。上三年级时,父亲用一角八分钱扯了一尺碎花布,在一个冬天的早饭时间,母亲打发我独自去大队部找了冯家大爷给我用缝纫机做了个小书包,仅能装下书,本子还是用手攥着。冬天,我们三人的鞋子成了母亲的头等愁事。每个夜晚,鸡叫三遍时,母亲点起灯盏放在窗台上,围坐在被窝里,披着棉袄,把六只大小不等补了又补,已在炕脚基本暖干了的布鞋又一次捋码一遍,该补的补了,该绱的绱了。尽管某天放学进家门前,会有一只鞋子隔墙飞到院子里,但我们去学校时的脚趾头总被母亲的辛劳包裹的严严实实,未曾外露过,而放学返家后,脚趾头外露或鞋帮子扯烂则是常态。当读懂孟郊的诗句后,想到母亲冬夜油灯下无休止的缝缝补补,却怎么也补不严实时,远离母亲的我更加想念母亲。

  我三人都不懒惰,夏天放学后扔下书包拿起背篼竹筐,分别拾粪、捡柴和捋些杏树叶,冬天则扛着铁锨䦆头去人们翻过几遍的地里翻捡洋芋。每当出门时,母亲从炕洞里掏出烧熟的洋芋,给每人手里塞一个。

  为养家糊口,父亲返乡后不得不学做了一门低技术含量的农村手艺活儿。父亲和我们兄弟五人都会编竹制背篼和框子,父亲主要是前工段原料处理,大哥采购原材料,二哥制作龙骨和整理收口,五哥制作底部,四哥和我编帮,二哥兼领出售。因打底只能在室外平地上,冬天往往手背生长冻疮,甚至肿胀的像发面大馒头,不小心会溃烂。母亲用旧衣服烂棉花破皮子给五哥缝制了手筒用于缓解冻伤。停工的短暂闲暇中,母亲捡起一截竹棍,点燃一头,用另一头冒出的烟气熏五哥的疮伤。为养家糊口,父亲返乡后不得不学做了一门低技术含量的农村手艺活儿。父亲和我们兄弟五人都会编竹制背篼和框子,父亲主要是前工段原料处理,大哥采购原材料,二哥制作龙骨和整理收口,五哥制作底部,四哥和我编帮,二哥兼领出售。因打底只能在室外平地上,冬天往往手背生长冻疮,甚至肿胀的像发面大馒头,不小心会溃烂。母亲用旧衣服烂棉花破皮子给五哥缝制了手筒用于缓解冻伤。停工的短暂闲暇中,母亲捡起一截竹棍,点燃一头,用另一头冒出的烟气熏五哥的疮伤。

(六)73年夏天,兰宜公路修到马营湾,当苏制推土机逼近我家阴洼一块洋芋地时,母亲领着我和五哥抢挖着将被掩埋的块茎。早一天担心洋芋长不大,晚一天担心被埋掉,母亲麻利地动作,是我记忆中最迅捷的一段影像。生产队夏收时分块作业,母亲常和汪家、霍家婶婶分在一起。假期里,我常常提着瓦罐从上河湾里的凉水泉眼中取水,间或提着母亲用头巾包裹好的罐罐馍或杂面碗跛子一起送到地里。母亲喝一口凉水,啃一口干馍后,接着跪行在麦垄之间。秋收前,母亲在午间休作时,领着五哥和我去仅有的五小块自留地里,收拾些菜叶或野菜用来投制浆水补充口粮。

  这年冬天,父亲在套子湾水库工地采土时原土层塌方,父亲和坚硬冰冻着的土块一起翻滚到土场,幸好他提前让霍祥大哥移开架子车,才免于更大的灾难。父亲的右腿被土块砸致骨折,先后到石岘子李姓接骨匠家和县医院医治。所幸的是,没有给父亲留下残疾和其他后遗症。父亲养伤期间,母亲一直伺候着,父亲起床后便迫不及待地吆喝着我们编制竹活。这年冬天,父亲在套子湾水库工地采土时原土层塌方,父亲和坚硬冰冻着的土块一起翻滚到土场,幸好他提前让霍祥大哥移开架子车,才免于更大的灾难。父亲的右腿被土块砸致骨折,先后到石岘子李姓接骨匠家和县医院医治。所幸的是,没有给父亲留下残疾和其他后遗症。父亲养伤期间,母亲一直伺候着,父亲起床后便迫不及待地吆喝着我们编制竹活。

(七) 苦难的人把日子当光阴过着,还得背太阳盖月亮,一天一时地煞煎。

  马营湾28户人家中,地主、富农各2户4家。父亲自幼离开父母,在奶奶和叔父的呵护教养中成长,性情刚烈,为人仗义,快言爽语。自63年春从万崖搬回马营湾后,一直参加生产队的劳动。自我记事,父亲的旱烟和罐罐茶是母亲天天愁肠的事,甚至胜过无面下锅、无柴点炊。父亲并不会操持略有技术含量的大众农艺和农村常用的任何一个行当,只能常年从事超时限的简单劳动。生活的压力,简单繁重的劳动,思想长期不痛快,脾性愈加暴躁。和村里祖祖辈辈劳作的人们一样,劳动之余,父亲一边大口不间断地抽旱烟,一边在浓浓的死烟熏煞中,眼泪鼻涕的大口吹着泥胎火炉煎熬罐罐茶,用以解乏消忧并和谐着五脏六腑,同时与社会互动着。因农技不好,父亲连自食的旱烟都务弄不好,打磨不香,但又一时缺少不得,常常一天接不上一天。端午前后,便新年接不上旧岁。晌午逼近,母亲得放下手中活计,跳到园子里掐些烟蕾,不断在太阳下翻晒。断顿时,父亲会大发脾气,甚至高声叫嚷。父亲的罐罐茶每天都不可少,烧火熬茶得用硬柴,但来之不易。母亲一边摘取晒制旱烟,一边使尽一切招数,从自家仅有的几株杨柳杏树上,折些干枝或能弄断的绿条,与旱烟同时在阳婆中翻晒。缝阴雨天时,母亲恨不得把烟和柴放在衣襟里贴身暖干,以便父亲能舒展开脸上的表情,和顺着抽几口烟,咽几口茶。父亲午间卸牛进家后的第一件事是抡火喝茶,因干柴不足起不了焰,几乎爬在炕头上,大口鼓吹着半死不活甚至奄奄一息的炉火,不慎打翻茶罐而失茶更是常事。天阴时整个屋子会笼罩着呛人的烟气,实在不能驾驭时,父亲会捧起火炉连茶罐子一起摔得粉碎。此时,在厨房里泥脚面手忙碌着的母亲,心总是提到嗓子眼上,稍不小心就会从嘴巴里滑上来。马营湾28户人家中,地主、富农各2户4家。父亲自幼离开父母,在奶奶和叔父的呵护教养中成长,性情刚烈,为人仗义,快言爽语。自63年春从万崖搬回马营湾后,一直参加生产队的劳动。自我记事,父亲的旱烟和罐罐茶是母亲天天愁肠的事,甚至胜过无面下锅、无柴点炊。父亲并不会操持略有技术含量的大众农艺和农村常用的任何一个行当,只能常年从事超时限的简单劳动。生活的压力,简单繁重的劳动,思想长期不痛快,脾性愈加暴躁。和村里祖祖辈辈劳作的人们一样,劳动之余,父亲一边大口不间断地抽旱烟,一边在浓浓的死烟熏煞中,眼泪鼻涕的大口吹着泥胎火炉煎熬罐罐茶,用以解乏消忧并和谐着五脏六腑,同时与社会互动着。因农技不好,父亲连自食的旱烟都务弄不好,打磨不香,但又一时缺少不得,常常一天接不上一天。端午前后,便新年接不上旧岁。晌午逼近,母亲得放下手中活计,跳到园子里掐些烟蕾,不断在太阳下翻晒。断顿时,父亲会大发脾气,甚至高声叫嚷。父亲的罐罐茶每天都不可少,烧火熬茶得用硬柴,但来之不易。母亲一边摘取晒制旱烟,一边使尽一切招数,从自家仅有的几株杨柳杏树上,折些干枝或能弄断的绿条,与旱烟同时在阳婆中翻晒。缝阴雨天时,母亲恨不得把烟和柴放在衣襟里贴身暖干,以便父亲能舒展开脸上的表情,和顺着抽几口烟,咽几口茶。父亲午间卸牛进家后的第一件事是抡火喝茶,因干柴不足起不了焰,几乎爬在炕头上,大口鼓吹着半死不活甚至奄奄一息的炉火,不慎打翻茶罐而失茶更是常事。天阴时整个屋子会笼罩着呛人的烟气,实在不能驾驭时,父亲会捧起火炉连茶罐子一起摔得粉碎。此时,在厨房里泥脚面手忙碌着的母亲,心总是提到嗓子眼上,稍不小心就会从嘴巴里滑上来。

(八)78年秋天,父亲在定西干校的同窗好友马国忠叔叔带一辆大班车来到我家,车停在阴洼的公路上。我到家时,听见父亲几人在上屋里一会儿大声,一会儿小声地谈论着。这是我记忆中家里首次来了要客,也是我平生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城里人,见到干部,见到工人,坐上汽车,更是第一次吃了由母亲蒸煮的大米干饭。马叔叔走后,我明显感到父亲走路轻快了,说话声音也大了,连惯常顶在头上的圆帽子有时也忘了戴着。母亲渐渐愁容少了,话也多了,连抱柴火拉风匣也是轻了些,锅里的炊食也熟得快了。父母也不再因孩子们淘气,隔壁的二奶奶也经常爬在墙头上大声地说东道西了。转眼到了冬天,马叔叔一行几人乘坐北京吉普车直接开到了我家门口,不同的是,这次他们几人旁若无人般一直大声说话。送客人走后,父亲的喜悦之情布满脸庞,母亲则是在平静中一直喜悦着,再也没有因我的淘气而气恼过,我也告别了母亲因不堪生活重负而嫁无奈与我的笤帚疙瘩。

  父亲48岁时,“右派”问题昭雪,重返固原工作,母亲仍在老家操持家务。因三爷爷病重,马营湾老宅翻盖门楼并箍门窑,父亲下乡办案中常能回家看看。我因光脚吆骡子拉水和泥,被川地里的高粱茬扎伤脚腹,拄着木棒袋鼠般行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这年春天,母亲再没有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母亲会坐在屋檐下的土台子上,整理她的破布,纳鞋底,缝鞋帮,家里新购的红梅牌半导体收音机里唱着秦腔折子戏,有时二奶奶爬在墙头上说些闲话。这年夏天,母亲带着三哥,四哥,姐姐,五哥和我,搬到了固原,住在固原县统建的向阳院。

(九)母亲51岁时,再次搬到固原居住,户口也转为城市居民。母亲操持着一家七口的饮食和缝补浆洗。姐姐有了较长期的临时工作,我们三个念书。三哥和母亲形影不离,仅在母亲回娘家祭奠外爷爷期间相离过几天。在固原,常常有老家的乡邻亲友因病因途来家里歇脚或借住,有时在家里住的时间会很长。因来人多,会影响家里人的口粮,但母亲总能调剂着用度,一家人体面地在固原过活着。直道母亲离世前的一个月内,还给姐姐和嫂子反复安顿着,多启些酵面,蒸些馍馍,炸些油饼,让都吃上,走的时候,每人打发上四个也行,五个也行……,炸些油饼,让都吃上,走的时候,每人打发上四个也行,五个也行……

姐夫80至84年在银川上学,他的大学、中学同学,从外地返回西吉途中,因换乘总得在家里借住,每年四拨无一例外。母亲总是百般照料着他们的食宿。长期以来,全家人和大家都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至今在生活、工作中互相照应着

  81年底,五哥参加了工作。82年底,四哥参加了临时工作,83年正式工作了。后来五哥、四哥先后去了西宁、海原学习上班。

  初中时,我的午餐是在评书广播中急就的,母亲用瓷盆给我盛好饭食,我书收饭罢,之后匆匆撇开饭盆去学校。初二时,我开始临习五体字贴,尤喜欢学画篆体字,并迷上了刻章,常常从建筑工地捡拾些半页砖头,在石板或砖地上磨出平面,用钢锯条打磨的刻刀摹刻。打磨印坯时,常常弄得像个土贼,母亲则从不抱怨我把家里院里弄得乱七八糟,时常跪在地上帮我打磨砖头,有时把她也弄成了土贼。

  上高中后,我有了单间学习居住。由于长期随母亲就寝,不操心铺床暖炕,独居时,把枕头拱着地上,把被子胡乱蹬着缠成一堆是常事儿。

  我高中时和同学们相处的好,常有同学来家里寻我一起复习应考,母亲和我的同学们也都相识,会在每顿饭前都给我们灌满暖水瓶。有时,我去大房里取开水时,会不经意看见有同学在我不知情时和母亲一起愉快地说着闲话。正月十五时,母亲按老家习俗用荞麦面给来家里的同学们蒸制一个生肖形状的面灯盏,大家很开心,悦意来家里学习走动。高考的几天,家在城外的同学和我一起学习,一起食宿。

  我高三始学着吸烟,母亲从没有批评过,隔三差五给我一盒芒果牌纸烟和同学们一起抽着。至今,我都不知道也不愿意知道母亲的烟是从哪里来的。高中时,我算得上是个好学生,曾先后两次参加了全国青少年夏令营活动。85年夏天在青海湖鸟岛活动时,捡了两枚鸟蛋,想拿回家让从未出过门的母亲看看。我用毛巾反复包裹着装在饭盒里呵护着。返回固原见了母亲,就迫不及待打开书包取出饭盒,小心翼翼一层层扒开毛巾取出鸟蛋,母亲和我好似期待着一只小斑头雁会从饭盒里欢快地鸣叫着跳出来,不料来自千里之外高原湖泊的鸟蛋在我和母亲四只手组成的热捧中因不适气压和温差变化,不一会儿就炸裂了。母亲和我只得在失望中收拾了残局。母亲一直支持着我的哪怕是千奇百怪的想法,从没有干预过。母亲也一直相信着我,就像不去怀疑鸟蛋会在近两千米的高差后爆裂了一样。

(十)母亲离世前58天的中午,我惨遭横祸住进医院,没有能够陪伴母亲度过她的最后一个春节。48年来,算上今年我共有5个春节没有陪伴在母亲身边。我出事后,也是母亲重度睡床的阶段。正月初五,在五哥和姐姐一家的陪护下,我术后冒险回到母亲身边。此后的46天中,有44个日夜我和母亲形影不离。在和母亲头对着头卧床的18天中,母亲的病痛穿刺着我的每一根神经。每逢夜晚,我的心飞出体魄附着在母亲身上,和母亲在同一时空搏击者,跳跃着,碰撞着。母亲整夜不眠,我也一眼不眨。早上,母亲尚能稍时安静,我的夜晚也就随之开启。

  母亲重病中,我时刻都在痛苦的思绪中煎熬着,48岁的我,瘫卧在床上,在母亲一生中最需要养护的日子里,不能给母亲养老,稍有闪失,再不能为母亲送终,我就是大不孝了。母亲下地行走时,时而坐在我的床头,抚摸着我的头和手臂,并不言传,时而清醒中说我懒得一直睡着不起床,要我赶紧穿上衣裳起床。一个中午,母亲还给我喂了饭食,我伴泪下咽。慈爱一世,糊涂一时的母亲尚不知幼子遭遇横祸,直到离世……04年9月20日的车祸后很长一段日子,我一直没有敢于告知母亲,直到无意间换上衣时,母亲看见了我全黑的后背时,才给她说了实情。母亲的脸色霎时就不对了,之后的几天持续不高兴,并逮住了就翻看我的脊背。

  我这次车祸,母亲竟终生不预感知……身体肤发受之父母,这次手术,我的躯体植入了外物,也实在不孝之列……此前,我一直身体强健,仅在银川因急性咽炎住过四天医院。我这次车祸,母亲竟终生不预感知……身体肤发受之父母,这次手术,我的躯体植入了外物,也实在不孝之列……此前,我一直身体强健,仅在银川因急性咽炎住过四天医院。

(十一)母亲走后,父亲提念在礼送母亲时,或尽七百天祭日给母亲烧上些纸火,我说不必了,不要打搅了母亲的宁静。90年来,母亲太累了,实在支持不住才睡着了,安静睡着最好。

  我因病没有在最后最需要的日子里给母亲养老,也没有在母亲走后的大日子里出力,在七七中,一直守在母亲身边,伺候着母亲的香烛和茶点。期间想着写一段怀念母亲的文字,曾五笔方就。因不能久坐,每笔都不能有个主线。第三笔是母亲走后的首个雨天,在灯光下,在高桌低凳上。第五笔是在母亲尽七前三天的深夜,屋外刮着大风,就像母亲32岁的年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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