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的眼泪

文| 吴帆 席骁儒

编辑| 席骁儒

校对排版|吴帆

出品| 盖饭特写工作室

蒋志，先锋派艺术家，想拍摄「一个简单的，由笑到哭的一个过程」，基点是「眼泪是一个标志，本身不具有任何意义」。他的目标一开始是周迅，赫赫有名的周公子，但是最终，他选择了阿娇。

「她当时在艳照门事件后处在舆论中心，评论是一边倒的，我觉得每个人的立场都是主观的」，蒋志说：「每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心里猜测，往往是不准确的，往往是自己臆想的，不是她所想的。」

阿娇站在一块白布前，淡妆、散开头发，鼓风机将发尾吹起，宣告开拍。蒋志不告诉她要怎么做，也并不做任何指导。阿娇先是笑，美人星眸，不发一言。不一会儿，她移开眼，表情慢慢变化，有泪光在闪，点点汇积。最终阿娇望向镜头，就像望向屏幕后的每一个人，泪痕蔓延。

这个作品，蒋志取名《0.7%的盐》，流传更广的叫法是：阿娇的眼泪。

那个女童军

我从来没有自信过。

对于自己，阿娇的评价是「内向」、「慢热」。生长在单亲家庭，父亲在自己一岁时离世，母亲为了养活她，在外辛苦打拼。跟着母亲辗转，哪怕是幼儿园都换过五个，还得经常在亲戚朋友处借宿。成绩、性格、交际……类比其他同龄人，她从不在「优秀」那一栏。所以，虽然长得漂亮，她却从未因此感受到世界额外的善意。

母亲生她的时候也才十八九岁，二十出头失去丈夫后辛苦过一段时间，就带着阿娇再嫁了，不久后就又生了一个女儿。幸运的是，继父对阿娇很好，母亲不用再那么辛苦，生活上宽裕了许多。

小学时的阿娇是个女童军，练习步操，学习野营、烹饪等基本技能，也曾在团队协作下服务公益。中学时，最喜欢的课外活动是参加校园田径队。下课后同学们两三成群去唱歌、逛街时，性格内向的她，就到操场上练习跨栏。好处是，身体确实得到了锻炼；坏处是，没能交上什么朋友。心事独酌，便更加内向不善表达。

由于面容姣好，阿娇很早就开始兼职做模特，为一些杂志拍摄照片。之后她到澳洲继续学习，在墨尔本皇家理工学院里就读，主修传媒。

2000年，阿娇19岁，母亲给放假回来的她报名英皇的「超星秀」，还未参赛，她就凭借出挑的外形直接被选中，这是与阿Sa一起训练、生活、工作的开始。

因为两人长得有些相似，有粉丝叫她们「双胞胎」。公司顺势取名「Twins」，训练一年后将其作为组合推出。与高层们预测「组合推出会遇到一定困难」相反，两人的星途走得异常顺利。

第一年，《明爱暗恋补习社》专辑获奖无数；第二年，拍电影、出写真、开演唱会；第三年，Twins在香港组合中的地位就举足轻重。

出道以来的顺风顺水，让这个不自信的女孩沐浴在荣光之下。然而幸福的时光终究有限，小女孩迟早要长大。

阿娇从人生巅峰摔落，当时新闻里有这么一个词——万劫不复。

那个欲女

「艳照门」是座不得不翻越的大山，是一切崩塌的起始。

Twins出道7年，如日中天，打破「香港女子组合难红」的魔咒，影、视、歌三栖发展，且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2008年1月发行新专辑后，两人立即奔赴年前各式颁奖礼，拿奖拿到手软。正在百忙之间，1月26日晚上8点30分，1张照片在「香港讨论区」上传，随后是10张、100张……恶趣味般地，上传者分批分天曝出照片，尺度越来越骇人。

阿娇被置于砧板上「凌迟处死」。

2月11日，英皇在所有事件波及者都未发言时，第一时间召开记者发布会。当时，照片还未全部放出，公司义正言辞的宣称有些照片是「修改过、不真实」的，几近全盘否认。阿娇，在相信她无辜的后援团的环绕下出席，眼影闪亮、甲油鲜艳，甚至带着微笑。在质问之下终于由笑转哭的时候，工作人员上前迅速宣告结束——这场记者会总计时长65秒。

但是，事情的发展，超出了英皇的可控范围。宣称照片「作假」后七天，其余照片被一并放出，英皇的脸肿得厉害。为Twins度身定做的「清纯玉女」人设，成了致命的枷锁，是最初被追捧的因由，也成为审判时罪加一等的证据。「欺骗粉丝」、「『玉女』其实是『欲女』」。

作为一个女性，有性欲突然成了一个大问题。21天，1300张照片。阿娇体无完肤，炙烤于众目睽睽之下。

张柏芝依偎于家庭的护盾之下，谢霆锋凭一己之力，将焦点聚集在好男人、好妈妈等话题之上；陈冠希发布声明「永久退出香港娱乐圈」，真男人再不回头；而第一个回应的阿娇，则被恶评淹没。

Twins的受众多是未成年人，华人家长们分外担忧，香港本地甚至还有人游行示威，要政府出面解决问题。得到多少喜爱，那一瞬就反射出多少憎恶。

我不知道我应该说些什么，那时候真的很乱，我真的没有想到，那场记者会会那么短。因为真的没什么好说的，而且那个时候我真的好害怕，闪光灯不停的闪着，你根本看不到前面，在那一刻我除了害怕之外，完全傻了。

阿Sa说：「有人建议阿娇不要装坚强，要哭，哭到死去活來，这样子就会得到同情。可阿娇拒绝了。」

阿娇忍住的泪，化作血咽了进去，为过往埋单。「很傻很天真」是她的解释，也成了那一年的流行语。在评论里，她微笑出场是错，解释不到位是错，红了眼眶是错。总而言之：舆论一边倒，她没有一个地方做对了。「我只是觉得很可悲，不是对阿娇或者是我，而是对整个社会，我觉得是很严重的社会问题。」阿Sa说。

也有一些媒体提及这些不雅照「给女性带来的伤害」，但是网络是一个汇聚形形色色、五湖四海的人类的场所，一切铺在台面上的东西，都是数据，都可以被储存，也都是谈资。

狂风骤雨之下，阿娇只得停工一年。

那个要养家的女生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玉女」，只不过市场是小朋友，我们又出儿歌碟，大家才认为我们是玉女。

阿娇解释。

她的演艺生涯，她自己并不能作主。

宋祖德爆料：香港玛丽医院证实——阿娇是处女。

阿娇举着「处女膜完好的证明」站在医院门口拍了张照。此时是「艳照门」事件一年后，风波还未全部过去。众人看到新闻，啼笑皆非。

这种公关，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没收到成效反被嘲讽，网上消息就立即被清理得七七八八。

照片还没有被全部公布的时候，公司对外宣称要走法律程序，「这些网上流传的东西是假的」。阿娇没有等到陈冠希的任何解释或者道歉，「根本不知道具体发生什么事」的情况下，被要求出席记者发布会。她做了全套妆发，不知道要说什么就上了台。迎来了那个「很傻很天真」的65秒。

相比之下，两天内就逃到国外的陈冠希Edison，不知是不是因为飞机头等舱太过奢适，他准备得非常充分：道歉稿中英具备，双管齐下，以诚恳的态度，用罪魁祸首的身份回香港道歉，还斩获些许赞叹——「英文真好哦」。

照片内容比阿娇更为夸张的张柏芝，在风波平静后，素着脸，穿着一件「我妈都不穿」的黑白格子衣，在采访中哭得让人垂怜。

同是「案中人」，谁都比阿娇处理得好。

事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躲在家里不愿出门，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将自己藏起来。陈冠希联系不上，她不知所措，惶恐不安，「心脏都快爆炸」，谁的电话都不想接，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说。

因为「艳照门」，阿娇早年在演唱会后台被偷拍的事也被翻了旧账，说是公司的暗箱操作。阿娇在那场记者会上哭得远比艳照门的这次「深情」得多。且当时，她受害者的形象受到众人同情，成龙、刘德华等业界大哥带头组织抗议偷拍，所有人都在怜惜她的不幸遭遇。

阿娇因此事万众瞩目，事业也走上了新的台阶。被偷拍到换衣服她痛哭流涕，而真艳照她却「反应寥寥」。匿名者指证「后台被偷拍其实是英皇的计策，为了让Twins更红」。

阿娇雪上加霜，半点理解没捞着，但仍然复出了。

她必须要出来的，不仅是要养活自己和家人，还要赚钱还公司。她出来，就是为了生活，不管她是自愿还是不自愿。

为了复出，她还需给大众一个解释，抹去「很傻很天真」的「形象代言」。英皇给她接了一个访谈《志云饭局》。在主持人的帮助下，阿娇讲述了一些背后的故事。

成为众矢之的，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不想跟任何人讲话，想过逃避，想过轻生。阿娇最终还是哭着给妈妈打了通电话。

「我好累，我撑不下去了。」

「不想做就不要做了。」

只是，阿娇要养家、还房贷，还有其他支出。回忆一年的休整期，她说「最难的是没有收入」。

我一整年都没有领到薪水，我又半年都在上课，所以一直都在支出。有些是公司先帮我付的，有些是自己付的，我就一直在缴学费。

阿娇学习跳舞、唱歌、表演、咏春拳等等，「让自己忙一点就不会考虑那么多事情」。但在最终，她还是要出来面对。

《志云饭局》里剖析自我的阿娇，讲到伤心处，泪花点点，但依然没有得到同情和理解，反而将热点又一次引到了那件本该被遗忘的不雅事件上。好事者翻出自己的图库，大家组团欣赏。

一个平时口碑比较不错的人，如果犯错了，就容易给人造成表里不一的印象。

Twins以「偶像少女」形象出道，唱的歌皆是爱情、梦想、少女心事。少男少女们将她们的海报贴在床头，做着甜甜的梦睡去。为了充分建立起被期待被喜爱的人设，公司在给阿娇接戏的时候，甚至要求「不允许拍摄吻戏」。

那时她被评为「香港面孔最精致」的女星，绯闻男友不计其数。坊间传言，陈冠希和余文乐曾为了她在后台大打出手。

而在「艳照门」发生后，故事就变了样。2011年，房祖名喜欢上阿娇，两人偷偷相处。成龙从青年开始，算是半辈子风流。见得多了，推己及人，他表示「不反对」。而母亲林凤娇则是大骂了房祖名一顿，勒令他必须分手。

那个大龄女青年

阿娇陆陆续续参演了很多影视作品，还和阿Sa一起，在第一次开演唱会的地方「拾梦开唱」。从演技被质疑，到被嘲笑「出演角色有床戏影射到本人」，再到凭《罗曼蒂克消亡史》入围第十七届华语奖最佳女配角，直至如今大婚收获祝福，她花了十年。

2011年12月，阿娇凭借电视剧《女娲传说之灵珠》获华鼎奖「传奇类最佳女演员」奖。这是她顶风复出后，得到的第一个正面评价。在此之前，诸如「状态不好，疑似吸毒」是她出现在新闻上的主要报道内容。

因为在接受采访的时候，阿娇经常答非所问，言不知其意。屡屡出错，让她备受质疑。早有蓝洁瑛事件，受打击的女星之后一蹶不振，有先例可循，媒体对她着实谈不上宽容。加上香港狗仔全力以赴，试图找到一手新闻，更把她置于浪潮之上。

当时她正在进行自己身体难以负担的武术训练，试图转型「打女」路线，挽救不温不火的复出后状况。脖子后面的骨结凸起，大片红迹。她在片场也多次受伤，还曾脊椎严重受创兼盆骨错位而卧床不起。

她原来是最常登上「长得好看，却不会打扮」的女星盘点中的一员。灰色时期，她依然是小女生五颜六色的配色打扮。为了弥补自己的身高的不自信，经常穿着「驴蹄」状的鞋子。

随着心态和年纪的增长，她渐渐走起流行的「轻熟女」风，发丝微卷，着装清爽，网评「依然是一个美人」。

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女生的时候，阿娇眨着眼，笑着憧憬以后的婚姻：「他要会哄我，会逗我开心」。

让她开心的人也最让她伤心。多年后和陈冠希在飞机上相遇，阿娇立马调换了位置远远躲开，她做不到像张柏芝那样与陈「合照和解」。陈冠希手写了一封道歉信，让她略感安慰。

刚复出的时侯，她就在爱情里寻找包容和原谅。但是随着时间流逝，她越加「无人问津」。

我觉得对方能够不要介意我曾经发生过这种事，可以包容是很重要的。

阿娇的姿态越来越低，到2012年，几乎放弃了，她在采访里说「不考虑结婚」。

2013年，绯闻男友层出不穷后，阿娇还是公布了一段恋情。权宁一，韩国娱乐公司CEO。当时她的择偶条件是「不能有不良嗜好，孝顺父母，有经济基础，样貌端正」，就是如今大龄剩女的普遍要求。与其说是期待爱情，这不如说是挂在网站上的征婚需求。

十个月以后，两人和平分手，粉丝觉得「这更像是在为电影做宣传」。

沉寂了一段时间，她再次出现在新闻上时，标题是「阿娇：至今没有人说要娶我」。

「恨嫁女」是她新的标签。在《饭局的诱惑》上，她表示很想要一个小孩。年近四十，只希望「另一半能够爱我，尊重我」，「不求男朋友，只想要结婚对象」。

阿娇还公开表示「大家赶快来追我，我的要求不高，只要价值观相近以及思想成熟，年纪小无所谓。」有网友回应：「阿娇姐姐，就是你愿意嫁，我也不敢娶你啊！」

那个新娘

赖弘国，在成为阿娇的对象前，有过一段半年的婚姻。作为医学界人士，他在娱乐圈却有婚内出轨的丑闻。长相俊朗、八块腹肌，倜傥样貌，佐证风流。虽然媒体唱衰，但相爱半年后，阿娇晒钻戒，在生日当天公告天下。

虽然过往的情路崎岖，但我依然相信爱情，希望得到大家祝福，希望感情能够开花结果。

5月23日，阿娇发布最新单曲《幸福出发》；26日，她穿着婚纱，正式迈向人生的另一个篇章。婚礼上，新郎新娘、亲朋好友，都成了哭包。

变天后，变新娘，都是理想。

十年后，阿娇终于开放的微博评论下，满是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