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能有几多愁

作者简介：刘红梅，笔名刘逸，女，河南省开封人，就职于开封市人民检察院。中国检察官文学艺术联合会文学协会理事；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检察官文联第三届委员会委员。长篇小说《公寓心》曾在《检察日报》连载，出版小说《公寓心》和文集《心中有音乐》，创作完成法制题材电影剧本《追证》。

问君能有几多愁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是南唐后主李煜被软禁在汴梁城时所作。据说，就是这首千古绝唱《虞美人》，将李煜推上了黄泉路。

这一会儿，如果你有兴致，可以泡上一杯清茶，在淡淡的茶香中，听我为你讲一段李煜的奇遇。

不爱江山爱美人

五代十国后期，南唐国势走向衰落，李煜的父亲南唐中主李璟在后周强大的攻势面前，最终将江北领土割让，南唐和后周隔江对峙。公元960年，赵匡胤黄袍加身，取代后周小皇帝，建立宋朝，是为宋太祖。北宋建立后，李璟就将南唐的都城迁到了南昌，建立了南都，他和文武大臣都迁到南都，留下太子李煜守在金陵。次年，李璟病逝，李煜正式即位。

李煜生于公元937年，原名从嘉，字重光，号钟隐，是李璟的第六个儿子，打小就与别的孩子不同，生有奇表，方额头，双层门牙，一只眼睛里有两个瞳孔。长大之后，更是英俊秀美，风神洒落。在父亲李璟的影响下，李煜自幼饱读诗书，才华横溢，书法绘画，无不通晓，深得其父宠爱。

李煜十八岁时，与大司徒周宗的女儿周娥皇结婚。娥皇长李煜一岁，姿色绝佳，精通书史，善音律，尤工琵琶。婚后，李煜与娥皇形影不离。每日里，才子佳人，举案齐眉，填词谱曲，日子过得恩爱甜蜜。

李煜在金陵即位后，娥皇被立为后，史称“大周后”。李煜生来缺乏帝王之气，只爱诗词美人，不爱江山社稷。他即位后，无意朝政，每日依旧与周后耳鬓厮磨、谱词度曲，或明月之下相拥低唱，或丝竹声中翩然起舞。

转眼到了又一年的春天。宫廷里，已是满园的春色。一日，日上三竿，李煜方才懒懒地起床，草草地用了膳，即携周后到花园里赏春。李煜走得极慢，时而转脸含笑对周后低语，那样子不像是君王与国后，倒好似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走了一程，李煜抬眼环顾，满眼是奇花异草，花香袭人，身边簇拥着粉黛宫娥，他眉毛一挑，忽然心生一计。李煜是等不得的，他是君王，呼风唤雨任由他。他停住脚步，当即命人速请工匠，将殿上的梁栋窗壁，柱拱阶砌，都装成格，密密地插上各种花枝，称之为“锦洞天”。又令妃嫔都绾高髻，鬓上缀满鲜花。吩咐完毕，李煜开始坐卧不宁地等待，等待眼前的惊艳。很快，有人进来禀报：“陛下，诸事已毕，请您过目。”李煜起身出来，兴致盎然，周后莲步轻移，步步紧随。装扮已毕的妃嫔已等候在侧，李煜满意地点头，微笑，落座，然后与大臣们一起在锦洞天内饮酒取乐。丝竹声中，欢颜笑语，歌舞升平。

时光飞驰，转瞬到了公元964年的七月七，这一天，是李煜的28岁生日。他是帝王，他没有理由不寻欢，没有理由不搞庆典。在碧落宫内，李煜命人张起八尺琉璃屏风，以红白罗百匹，扎成月宫天河的形状。又在宫中空地上，凿金做成莲花，饰以各种珍宝。不多时布置完毕，一座月宫浑然天成，天河横亘于上，四面悬着一色的琉璃灯，照得内外通明，无数歌妓，飘然似仙女，手执乐器演奏《霓裳羽衣曲》。周后低眉浅笑，细声赞道：“陛下巧思真不可及！如此，与广寒宫无二，倘被嫦娥知晓，恐也要奔下凡间了。”李煜轻抚周后葱根似的玉指，含笑答道：“嫦娥虽居月宫为仙，也未免有寂寞凄凉之感，哪里比得上朕与卿，身在凡间，反可以朝欢暮乐呢！”当晚，李煜与周后畅饮至天色微明，方才席散。不料，周后在七夕夜多饮了几杯酒，又因其体质弱，受了风寒，忽然生起病来。这女子日渐憔悴，娇喘微微，李煜甚是爱怜，急召周后家人入宫省视。

闻听女儿生了病，周后的父母急急携次女周薇入宫探视。周后留家人在宫中连住数日。周母看到女儿病已好转，遂放下心来，只留周薇在宫中侍疾。

于是，有了周薇与后主的第一次相见。

第一次相见，李煜满眼惊艳，再见，依然。当年的小周薇15妙龄，如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儿，嫩得能掐出水来。李煜仿佛看到了娥皇昔日的神采，对周薇一见倾心。

既然倾心，李煜不愿等。他是君王，他也没必要等，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天经地义。

过了几日，宫女把小周薇引入红罗亭中，之后，低着头轻轻退出。这是一座在花丛中修建的亭子，外罩以红罗，雕镂得极其华丽。周薇走进去，怯怯地抬眼四望，亭内放一珊瑚床，悬着碧纱帐，床上锦衾绣褥，一青年男子端坐其上，细看，却是李煜。周薇不觉心内一惊，登时羞红双颊，慌忙背转身用手拉门，哪知这门已被宫女暗中关牢。正犹豫间，李煜早已执定了周薇的小手……

既然以身相许，自此，小周薇一心一意侍奉李煜。她不曾想起，她的姐姐正卧在病榻之上。当然，幽会时，小姑娘还是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是怕惊了病中的姐姐，还是羞于示人？

尽管是悄悄地来去，但李煜的一首《菩萨蛮》却泄露了天机：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朝好向郎边去。刬袜下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周后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这首词，微蹙蛾眉，心内已了然，心里恨道：“词风果然是李煜的。”随即哀叹一声，自此，病势越来越重。

也只有李煜清楚，这首词的背后，藏着一张怎样妩媚的俏脸。

次年，大周后抑郁而逝，年仅29岁。

 四十年来家国

公元968年，初冬的金陵，晴空碧透，整个古城喜气洋洋。南唐后宫，入夜，李煜借着红烛，细观他的小新娘……

不久，李煜立周薇为国后，此即小周后。

小周后俊美、端庄，有才思。有才思的女人，正合李煜的口味。自此，李煜与小周后寸步不离，“六宫粉黛无颜色”。每有得意之作，便招文武大臣进宫饮酒。席间，小周后玉指漫弹、朱唇轻启，总能为李煜赢得满堂的喝彩。

赋诗作词，莺歌燕舞，小周后渐渐生了厌，她开始由着性子，装扮后宫。怎么不？这是她的家，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小周后喜爱绿色，她的衾枕帷幄、裙带衣饰，乃至钗环珠宝、清供玩物都是一水儿的绿！妃嫔宫女见小周后一身青碧，飘飘然有出尘之感，纷纷效仿，争穿碧色衣裳。于是，南唐内廷的最后岁月，那种绿，浓得化不开。小周后喜好焚香，在焚香制香上更是费尽心思，什么“帐中香”、“内香筵”，都是经她与李煜精心切磋。平日里，李煜和小周后在生活上奢靡无度。李煜不喜欢点蜡烛，于是宫殿处处悬挂着夜明珠，到了晚上，夜明珠放出的光亮如白昼。

此时已经到了五代十国后期，宋太祖开始陆续消灭割据政权，以结束分裂局面。而李煜全然不顾这些，依然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宫廷里歌舞酣宴照旧，他却不知宋太祖已出兵平了南汉，正调兵遣将，训练水师，预备荡平江南。公元975年，宋太祖命主将曹彬领兵十万，渡江南下攻取南唐。南唐的边将毫无防备，皆弃城而逃。宋军战无不胜。李煜无奈，只好派使臣徐铉面见宋太祖，哀求其罢兵。但是徐铉说尽千般好话，宋太祖只是调侃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时候的李煜彻底明白，已是山穷水尽。十一月底，宋军包围金陵。李煜只好率领臣僚，到军前投降。曹彬将李煜一行押往汴京。

破阵子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一曲《破阵子》，深藏了李煜的多少自责与悔恨。

落了难，小周后依旧是李煜的影子，两人执手相望，彼此温暖。她陪着丈夫，一路风尘，来到汴梁。宋太祖命人把李煜与小周后安置在汴梁城北的一处院落里，并为其住处赐名“逊李唐”，自此，他们开始了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软禁生活。

976年深冬，宋太祖赵匡胤在“烛光斧影”中蹊跷地死去。江山易主，赵光义称了帝。李煜被晋封为陇西郡公，小周后做了郑国夫人。隔年的正月十五，天上落了雪。按例，这一日，小周后随朝廷命妇进宫拜贺。小周后去了一日，到了晚上，依然没有回转。地上的雪愈来愈厚，李煜上得楼来，向远处眺望。院子外一片空旷，无边无际的白，白得不见一丝皱褶。夜已深，小周后依然无音讯，李煜心急如焚。日子一天一天流过去了，小周后还被囚在宫里。半月之后，一乘轿子把小周后抬了回来。女人头也不抬，径自奔进卧室，扑在床上放声痛哭……

李煜扎煞着手，木然地立在旁边，羞愧、悲伤、愤怒……可是，一个亡国之君三千里地山河都丢了，枕边的女人还有什么安全可言？李煜的泪水无声地滑落。哭得累了，小周后渐渐止了悲声。她开始担心李煜承受不了。如今，她生命中最后一点慰藉，就是李煜了。她爱他，患难中的爱，尤其珍贵。既然曾经同享富贵荣华，那么，眼下的这段苦难，还是陪着他熬吧。

终于熬到了这年的七月七，这一日，是李煜的42岁生日。冷冷清清的院子里，李煜和小周后泪眼相望，默然无语。李煜心内不忍，转身来到书房独坐。近来他常常这样，关上门，一呆就是半天。回想从前的荣华，再看眼下的凄凉，李煜不由得愁肠千回百转，他坐在那里，思绪涌向笔端。水到渠成，一切都在那儿，他的愁、他的怨、他的恨，他的悔，都在那儿，一字一词都在那儿。

笔下流出来的，是那首断命词《虞美人》……

小周后哽咽着读完丈夫的词作，双唇微微翕动，两眼泪光盈盈。写得真好！可惜，弦断有谁听？周围都是宋家的眼目，还是别拿出来弹唱了吧。小周后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丈夫，李煜哪里肯依，命她立刻就唱。小周后只好依从。歌声凄婉哀怨，听来令人垂泪。但这歌声传出院外，传进宫廷，赵光义认为李煜有东山再起之心，遂动了杀机。

到了晚上，赵光义派人赐给李煜一杯掺了毒药的酒。在太监的监视下，李煜无可奈何地喝了下去。喝完毒酒，李煜随即四肢抽搐，嘴眼歪斜……他心里是清楚的，他没有日子了。最割舍不下的，还是当年“手提金缕鞋”的那个美丽女子。李煜泪眼汪汪，在惊恐万状的小周后怀里咽了气。

送葬的队伍里，小周后泪流满面。只有她，是从心底里哭出来的吧？那个她相依为命的人走了，她如今像一缕孤魂，漂泊无依。灯红酒绿，轻歌曼舞，一切快活都是别人的，她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如今，她只是看客。当年底，小周后自尽。

李煜墓

李煜与小周后的哀怨，也随着他们的死去沉淀在“逊李唐”的泥土里，永远永远，成为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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