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njiaoyu
慢即美，教育即生活。
食堂往事
时间是一架大功率的绞肉机，可以把一个人一个群体的若干记忆绞得一片模糊，最终化为乌有。常常看到某人饱含深情地回忆遥远的过去某个片段和片段中另一个主角的互动细节，而对方却一脸茫然，云里雾里。这就是记忆在时光里加速衰减以致丢失的明证。
然而，哪怕我们走进了记忆的荒原，触摸不到一幕幕往事，我们也无法忘记那相依相伴的二中食堂，而且这份珍贵的记忆一如山中璞玉，在岁月的打磨中愈发光亮。各种大小场合的同学聚会，食堂的硝烟风云是我们恒久的主题。
作为高一年级新生，对于陌生环境我们有几分拘谨，怯生生的向食堂进发，动作尺度不大。高年级的同学则完全是另一番神采，他们冲锋陷阵，以敢死队的精神，向食堂发起猛攻。个子高大的奔跑出最夸张的姿态，占尽先机。矮小一点的也是不甘人后，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只是可怜了那些女同学，内心惦记着物质的诱惑，却又不敢表现出饿汉的急迫，步子不紧不慢，外表镇静，内心微澜。
食堂内人声鼎沸，兵慌马乱，处处呈现饿狼抢食的景象。那些故意晚来一步的女生注定遭殃，属于自己的那份饭菜总是被不讲道理的男生们顺走一些。风卷残云的男生毫无歉意，扬长而去。
高年级同学的行为艺术对于我们新生是狼性教育范本，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在这获得最好的诠释。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一段时间以后，我们也是能征善战，骁勇无比。钟声一响，我们如离弦之箭，而我们的女同学也如高年级女生，忸忸怩怩。她们赶过来时，面对的已是不堪的残局，她们的饭食总是缺斤少两，而作奸犯科的当然就是我们这些男生。女生好欺负，不哭不闹不上吊，她们的温顺就是对我们的纵容，后来我们男生成了惯犯，这和她们的柔弱直接相关。
我们高中处在一个粗陋的时代，学校唯一的食堂是一座超长的砖房，近三十个班两千号人马在这个加油站一日三餐，房子里面安放两百张超龄服役、摇摇欲坠的木桌。饭菜是每八个人一大份，八员大将把餐桌团团围住，俨然八条饿狼围猎一只小羊。米饭是用长方体的铝盒子蒸出来的。每盆饭的大小并不均匀，铝盒在年复一年的摔打中变得歪歪扭扭，凹进去的那一块饭少，而鼓出来的那一块饭多。同学们的眼睛是雪亮的，马上把调羹插上去，完成一次圈地运动，失手的同学只好表达晦气。分饭的叉子也是不规整，画出来的饭大小不一，最小的那一块当然是奉献给我们亲爱的女同学。
那种年代，我们深受饥饿和春心萌动的双重夹击，我作为年龄略小的同学，青春的躁动比起饿肚子好对付，毛主席说：人是铁，饭是钢。我们几个脸皮厚的同学经常举着碗，站在厨房的木栅外，满脸堆笑，甜言蜜语，示意师母们给我们加点饭菜，师母们到底是慈母情怀，总是让我们获得意外的惊喜。而那些男厨师们却是铁石心肠，自己捧着大碗，吃的腮帮一鼓一鼓的，对我们却不理不睬。有时候竟然对我们发飙，拿着菜刀做出要砍杀我们的姿势。后来食堂来了一个老嬴，据说是五峰铺车站附近的，十足的二百五，他成了男厨师的打工仔和帮凶，在食堂里他一是不要命的干活，一是替男厨师们做打手，驱散我们这群到厨房要菜要饭、伺机揩油的人，那家伙不知轻重，有时候拿着铁锹向我们挥舞过来，我们还真被他镇住了，内心里希望他被赶走或早早死去。
二中的食谱是独具特色的，标志性的配餐是早上水豆腐、中午油豆腐、晚上魔芋豆腐，偶有微调，但大致框架不变。早上的水豆腐是我们刻骨铭心的痛，在热天，酸酸的，馊馊的；在冬天，汤冒着热气，豆腐却透着一股冰凉，阵阵寒意直抵牙根。多少年后，我看到水豆腐，就条件反射般地哆嗦。油豆腐也是低劣的食物，厨师在一个超大锅子翻炒油豆腐，炒具就是当时和煤的铁锹，硕大无比。锅底的油豆腐被大火烧的黑焦，而上面的油豆腐则盐巴不粘，热气全无。魔芋豆腐是用来配酸菜炒吃的，魔芋豆腐是水凝物，看起来体积庞大，进了肚子，蹦跶几下，腹内空空，等于没吃。那些饭菜很难说可口，要是现在的孩子肯定会视之为猪食，但是在我们身体拔节的年月，在物质贫乏的那时，我们把苦难当做精彩。
周三的牙祭是我们每周生活的最高峰，当天早上我们就翘首以待，美美的想着一片片的猪肉。学校食堂养了不少猪，早餐时分，那些满身油垢、满脸横肉的屠夫开始杀猪，我们则端着饭碗美滋滋地欣赏杀猪的过程。上午第四节课我们的魂魄已经在食堂游荡，假如临近中午老师拖堂，耽误了我们吃肉，我们真是内心愤怒，焦燥不安。有时候老师讲到忘情处，真是拖堂十分八分钟，我们赶到食堂时，猪肉已被他班的邻桌同学偷吃一些，那天的惆怅如一团黑雾牢牢地裹着我们。
三十年过去了，我们已不再是当年的小男生小女生，纯色的头发已经是黑白相间、白多黑少，高中生活中的许多精粹已被我们遗忘，但是那个滋养我们三年的食堂却在我们的记忆中矗立成永久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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