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德斯鸠：人在悲哀中，才象一个人

今天是圣诞节，无数的祝福，欢乐，弥漫着天空和大地。不过，既然是圣人的诞辰，应该伴随着苦痛和不安才对。实际上，据《圣经》记载，耶酥诞生的时候，是很凄凉的。当耶稣之父母到达伯利恒时，已是夜晚。他们想找个地方休息，但客栈里早已没有空房。当客栈老板得知，玛利亚已接近临产时，顿起了怜悯之心，告诉他们，在附近有牧羊人居住的山洞。
　　　　
　　约瑟夫和玛利亚拖着疲乏的身体，才在附近的山上找到了山洞。约瑟夫将一个山洞打扫干净，用干草铺床让玛利亚休息。并找到一个食槽，打扫干净，铺上干草，准备用作婴儿的小床。不知经过了几多痛苦的折磨，直到第二天晚上，玛利亚才生下了耶稣，他们依照天使的吩咐，将这个苦难的婴儿，取名为耶酥。总之，耶稣的诞辰，绝对不是一个快乐的故事。
　　
　　由耶稣的诞生，我想到卡夫卡的降生。卡夫卡刚生下来时，他母亲便说，这孩子眼睛里，隐藏着世上所有的苦痛和不幸。所以，他母亲在他四岁时，就抛弃了他。我想，耶稣作为救世主，他出生时，也应该是负担着苦痛和不幸的。何况长时间以来，关于耶稣的出生日期，仍存在普遍争议的。除了《新约》，没有任何记载提到过他，就更没有人知道他的出生了。
　　
　　如此，耶稣的诞辰，本身就是一个大悲哀，正如他坎坷的一生，所遭逢的无数苦难。当他被钉在十字架上，他的苦难也达到了顶峰，变成一种救拯，一种普世的尊崇。由此，我想到十八世纪法国著名思想家孟德斯鸠的一句话，他说，人在悲哀之中，才真正象一个人。耶稣之所以成为圣人，是苦难造就了他，是悲哀让他更象一个人，一个具有普世价值的圣人。
　　
　　其实，人从生下来的时候开始，悲哀就是潜藏在骨髓里的一种天性，与生俱来的。当我们处在天花和瘟疫横行的时代，我们的笑容与自信会在哪里？当我们处在战争的核心，我们的安宁和幸福又在哪里？当失去了干净的水源以及新鲜的空气，我们的满足和拥有，又将安置哪里？当生命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又该以什么样的心态，来作为生命的结束呢？
　　
　　一个人处于悲哀的时候，也是思想情感表现最真实的时候。我们往往会将快乐的一面，毫不犹豫的展现在大众面前，却将悲伤的一面尽力掩藏。通常我们在极端悲哀的日子，都会选择背对着人群，独自承受着这种无助和痛苦，而不愿意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示在他人面前。我们也或许会在最要好的朋友、亲人面前崩溃，但这些都属于很私密、很小的范围。
　　
　　脱掉伪装，是我们最不习惯的，不习惯，是因为难以忍受，而且，需要莫大的勇气。但只有脱去了所有的衣装和面具，才会看见我们最赤裸的，作为人的真相。当我们放下伪装和面具的时候，才真正回归一个人，回到了人最初的脆弱，和真实一面。而人只有回到人的本位，那最脆弱的地方，才会认真去思考，去反思，许多平常被我们自己所忽略的问题。
　　
　　也只有了解人生悲哀的本质之后，才会去发掘和看见我们未知的领域。正因为潜藏的这种无奈，迫使我们去寻找光明和幸福，不断的去寻找快乐，用来填充这种先天缺陷的悲哀。所以，孟德斯鸠的话，并不是消极颓废的思想，相反，从中却看到了积极，甚至是勇敢的精神，一种大智慧，即将启蒙之前的曙光。有如只有感受到耶稣的大悲哀，才能真正认识他的神圣。
　　
　　观古往今来，那些震撼人心的文字或者事件，都是与悲和哀相关联的。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只是未到伤心处。我们可以嘲笑一切可嘲笑的人，但我们是否经历过，别人曾经历过那样的困苦呢？如果没有，那么我们的嘲笑，就会是那么无知与苍白。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处最柔软的世界。人类的苦难和悲哀，往往最能直接抵达我们内心，最深处那柔软的地方。
　　
　　当然，正如木心所说，虽然整个自然界，都是漠漠茫茫的悲哀和贫穷。但悲哀，不是痛苦欲绝；贫穷，也并非衣食住行发生致命的磨难。痛苦欲绝的悲哀是不自然的，艰于维生的贫穷是不自然的。人，若求其为自然之子，就得保持适度的悲哀，适度的贫穷，而这等于在说，要先从痛苦艰难中摆脱出来，然后，才好谈使人勉强象个人的漠漠的什么，茫茫的什么。
　　
　　而且，悲哀和一时的伤感，或者歇斯底里的嚎哭，并不是同一回事。伤感是暂时的刺激，悲哀是长期的积蓄。悲哀与伤感的区别在于，伤感是小我的，狭隘的，悲哀却具有人的命运的普遍意味。悲哀是最人情味的，包含了一种人的命运感，而命运感是对人的普遍性的感受。所以，悲哀其实是一种，关于人类命运的悲剧感。悲哀的最高境界，就是对死亡的超脱。
　　
　　苏格拉底在被迫饮鸠临刑的那一刻，面对他那些悲哀的学生，他平静地说道，你们因为没有看见，另一扇门背后的世界，所以你们才会如此悲哀，而我，看见了。嵇康在刑场上，面对三千哭泣送行的学生，从容地弹奏了一曲《广陵散》的绝响。他们之所以能够如此坦然，视死如归，正是从死亡的悲哀中得到了超脱。正如文天祥所说，死生，昼夜事也，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这些伟大的心灵，无非还是走过了，孟德斯鸠所说的内省过程，真正体会了人在悲哀之中，更象一个人的道理。人只有在悲哀之中，才能寻找到了解决人生困惑的钥匙，从而打开了人生光明的解脱之门。但愿我们在度过圣诞节的时候，也会想到这一点。人间之所以美好，就因为有着耶稣，或者佛陀，还有真主，那一双双充满悲哀和怜悯的眼光，在永远地注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