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曰：“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天犹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愿而益，有长若不肖，有顺懁而达，有坚而缦，有缓而釬。故其就义若渴者，其去义若热。故君子远使之而观其忠，近使之而观其敬，烦使之而观其能，卒然问焉而观其知，急与之期而观其信，委之以财而观其仁，告之以危而观其节，醉之以酒而观其侧，杂之以处而观其色。九征至，不肖人得矣。”（《庄子·列御寇》）
①险于山川：比高山大川更险恶。②犹：还。期（jī）：周期。③厚貌：厚重的外貌。情：指人的各种真实的思想感情。④愿：老实本分。益：指横溢，过度。⑤长（zhǎng）：指长者，老成持重的人。若：连词，而。不肖：不似，不贤。⑥顺懁（xuān）：指和顺性急。达：指通达事理。⑦坚：本义指土地紧密坚硬，引申指人的性格强硬有力，不为外物所影响。缦：通“慢”，懈怠。⑧缓：宽厚柔和。釬（hàn）：通“悍”，凶狠，无所顾忌。⑨其：那些。就：趋向。若：好像。其：他们的，指“就义若渴者”。去：离开。若热：指好像避开炽热的烈火。⑩使：用。敬：指敬畏，不敢稍有马虎、懈怠。⑪烦：多，频繁。⑫卒（cù）然：突然，猛然。问焉：向他发问。焉：于之。知（zhì）：智慧。这个意义后来写作“智”。⑬期：约定期限。⑭委：托付。⑮危：指危急的事情，危机。节：节操。⑯醉：使醉。侧：偏邪不正。按：这里用“侧”指不正经的样子。一个人在失去控制的状态下，就难以像平时一样，用社会认同的行为模式来伪装自己，因而表现出最本真的面目，特别是一个人的底线。陆德明《经典释文》说“或作则”，“则”是准则的意思，“观其则”同样是看一个人的底线设在何处。⑰杂：混杂。这里指使男女混杂。处：居处，相处。色：指女色，这里指对待女色的态度。⑱征：征验，表现。
孔子说：“总的说来，人心比高山大川更险恶，了解人心比起了解上天更困难。上天还有春夏秋冬日出日落的周期，可人呢，在厚重的外貌下有着深藏的各种复杂的真情实感。所以有人表面上忠厚本分，内心却是欲念泛滥。有人表面上是长者气象，内心却截然相反。有人看起来和顺性急，内心却能通达事理。有人表面强硬有力而实际懈怠。有人表面宽厚柔和，实际则是狠戾凶暴。所以有些人表面上趋向仁义仿佛口渴之人趋向水一样，可他们抛弃仁义也往往如同避开炽热的烈火。所以君子把一个人放到远离自己的地方任职，来观察他是否忠诚。把一个人放在身边使用，来观察他是否有敬畏之心。把繁重的事务交付给一个人去处理，来观察他的能力。突然向一个人发问，来观察他的机智。与一个人紧急约定期限，来观察他是否诚信之人。把财物托付给一个人，来观察他是否具备仁心。告诉他目前遭遇的危机，来观察他的节操。用酒把他灌醉了，来观察他不正经的样子。把他放在男女混杂居处的环境中，来观察他对待女色的态度。由上述九个方面的表现，即便是最无能的人也能了解一个人的真实面目了。”
“厚”的本义是厚度大，引申为重、大、多、深。厚貌也可以理解为使外貌厚重，当人戴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假面具以示外人，称为“厚貌”确实恰如其分。一个人在社会上混得时间越久，经历的事情越多，通常假面具就越多；在不同的场合，面对不同的人，自然而然地展示自认为最正确最合宜的姿态和面目。年深日久，很多人恐怕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真面目了。因此，人与人相处，全面准确地认识和了解一个人是颇不容易的事情。比如，一个人表面上满口仁义忠烈，看上去道貌岸然，可当真正遇到重大危机的时候，可能他逃得比任何人都迅速麻利。所以识人要有方法，孔子提出的九种方法，究其实质，是把一个人放到特定的环境下考验他的品行。忠、敬，是看一个人待人处事的态度；能、智，是看一个人的能力和思维水平；信、仁，是看一个人的品德；节、侧（则）、色，是借助比较极端的情形观察人。在危急关头，面临重大抉择，一个人能否保持理性、顾全大局，这确实是全面的考验。同样，在酩酊大醉的状态下，一个人表现出来的品性，也可以让人更深刻地认识他。看一个人对待女色的态度，也是测试一个人的底线的重要方面。
孔子感慨人心难测，识人难于知天。怎样不被人的表面功夫所蒙蔽，真正认识一个人内在的品格，确非易事。孔子所言，虽是在上位者识人之法，有些方面对于一般人多少也有点参考价值。不过，人性在某种程度上或许是经不起考验的，对一般人而言，究竟有无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地考察他人，这本身就是个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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