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有人用枪指着你的头，要求你杀死其他人，否则就要杀死你，你作何选择？在不具有现实危险和设身处地下，相信绝大多数的人都会选择“怎么可能为保全自己去杀死一个无辜的人”，甚至信誓旦旦指天发誓。但如果真的面对会怎样就无从而知了？毕竟只是假设，何必被人指责。我们无法通过实证的方式进行验证，但大量的心理学实验表明趋利避害、力求自保是人的本能。人性不可考验，当你能从容的按照道德准则进行选择时，往往要么是诱惑不够，要么是损害并不伤及根本。宜宾首富章某某在人生中就遇到了这样的选择，要么杀死他人，要么自己被杀，结果章某某选择了自保。我相信章某某如果在没有遇到真正要选择之前，他选择的也会是“怎么可能为保全自己去杀死一个无辜的人”。毋庸讳言，在道义上我们可以对章某某的选择进行批评甚至指责，但这种批评和指责不能取代法律对章某某行为的评价。法律对人的要求是遵守道德的最底线，而不是最上线。
——炜衡成都高级合伙人 袁志博士
近日来，宜宾首富章某某被绑架后受胁迫杀人，并被绑匪以此相要挟勒索一亿元人民币的报道一时间甚嚣尘上。有人认为章某某之行为构成故意杀人罪，但属于胁从犯，应减轻或免除处罚；有人认为章某某的行为属于紧急避险，不构成犯罪。章某某客观上实施了故意杀人行为，并导致他人死亡，已经符合故意杀人罪构成要件的符合性和违法性。章某某是否构成故意杀人罪？关键在于构成要件的有责性上，章某某是否存在阻却责任事由？
从媒体报道案件的情况看，章某某实施杀人行为是在被绑架分子拿枪指着头部的情况下进行的。 这种以生命相威胁被迫实施的犯罪行为，是否能够成为章某某不入罪的理由？章某某的行为显然不属于正当防卫，在行为方式上更符合《刑法》第21条所规定的紧急避险。按照通说的观点，紧急避险所造成的损害应小于所面临危险所可能造成的损害。生命同价，单纯依靠紧急避险并不能成为章某某不入罪的理由。笔者认为，从媒体报道的案件情况看，章某某的行为不具有期待可能性，期待可能性在本案中成为阻却责任事由，章某不承担刑事责任。
期待可能性是指从行为时的具体情况看，可以期待行为人不为违法行为，而实施适法行为的情形。期待可能性理论是20世纪初由倡导规范责任论的学者提出的研究行为人主观方面的理论，如果有期待可能性，即产生责任；如果没有期待可能性，即存在阻却责任事由，行为人不负刑事责任。1897年德国著名的“癖马案”是使用期待可能性理论从而阻却了责任，从而宣告被告人无罪的著名案例。该案案情如下：被告受雇于马车店以驭马为生。因马有以尾绕缰的恶癖，极其危险。被告要求雇主换掉该马，雇主不允，反以解雇相威胁。一日，被告在街头营业，马之恶癖发作，被告无法控制，致马狂奔，将一路人撞伤。检察官以过失伤害罪提起公诉，但原审法院宣告被告无罪，德意志帝国法院也维持原判，驳回抗诉。其理由是：违反义务的过失责任，不仅在于被告是否认识到危险的存在，而且在于能否期待被告排除这种危险。被告因生计所逼，很难期待其放弃职业拒绝驾驭该马，故被告不负过失伤害罪的刑事责任。期待可能性理论在西方国家的学术界和实务界运用已经很广泛、很成熟。我国在法律上没有明确规定，但理论中已将其作为犯罪构成要件中的责任性阻却事进行了深入的了研究，司法实践中也有使用期待可能性理论阻却责任或者减轻责任的具体案例。
本案中，章某某当时被绑架他的人用枪指着头部胁迫他杀害另一人，如果不从，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能否期待章某某拒绝杀害他人？笔者认为，并没有这种期待可能性存在的空间。我们当然可以站在道德至上的角度对章某某这种保全自己，杀害他人的行为进行指责。但是道德判断不能够取代责任判断，也不可能要求每一个人都有舍身取义的精神。这种期望不具有任何普适性，也是对人本性的抹杀，把芸芸众生都神圣化。道德上或许我们可能对章某某的行为进行指责，但是以普通人而言，章某某的选择不具有期待可能性时，就不应当归责与章某某，章某某在主观上存在阻却责任事由，不负刑事责任。
需要特别注意的一点是，章某某的行为必须具有“不得已”的情形，必须存在非此即彼的现实危险性——要么自己被杀死，要么自己杀死他人，客观上不存在其他选择。这就需要公安司法机关根据案件的事实、证据进行综合性的判断。而且这样的判断应当建立在基本人性的基础上，而不能采用道德神圣的标准。毕竟，我们是人，而不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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