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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光潜:如何高雅而不附庸风雅?懂点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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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作品在艺术上有高低的分鉴别高低而特有所好,特有所就是普通所趣味,辨一种作品的趣味就是判,玩索一种作品的趣味就是欣,把自己在人生自然或艺术中所略得的趣味表出就是造。趣味于文学的重要于此可知。文学的修养可以是趣味的修养。趣味是一个比,由口舌感引申出来的。它是一件极常的事,却也是一件极的事。虽说天下之口有同嗜”而实际上“人莫不食也,能知味。”它的难处在没有固定的客准,而同又不能完全凭主的抉完全没有客准吧,文章的美丑犹如食品的甜酸,究竟容公是公非的存在;完全可以凭客准吧,一般人于文作品的欣多个的差异,正如有人嗜甜,有人嗜辣。在文学方面下一番功夫的人都明白文学上趣味的分是极微妙的,差之毫厘往往以千里。极深厚的修养常在毫厘之差上出,极苦的磨也常在毫厘之差上做功夫。  

 

一两个例来。南唐中主的《浣溪沙》是者所熟的:

 

菡萏香翠叶残,西愁起绿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雨梦回,小楼吹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干。”   

 

正中、王人都极雨梦回”二句,王静安在《人间词话》里却:“菡萏香二句大有众芳芜秽美人暮之感,乃古今独雨梦回二句,故知解正不易得。”《人间词话》又提到秦少游的《踏莎行》,最后两句是“郴江幸自郴山,为谁流下湘去”,最为苏东坡所叹赏,王静安也不以然:“少游凄惋,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声里斜阳暮’,则变矣。其后二,犹皮相。”   

 

秀的判正足趣味的高低。我玩味文学作品,随劣,表示好,就随趣味的高低。正中、王公、苏东于文学不能算不得“解人”,他所指出的好句也确是好,可是玩王静安所指出的另外几句,他解确不无可,至少是“郴江郴山”二句在不如“孤馆闭春寒”二句。几句中的差微妙到不易分辨的程度,所以容易被人忽略去。可是它所关却极深广,赏识郴江郴山”的是一种胸襟,赏识馆闭春寒”的另是一种胸襟;同,在一两首中所用的鉴别的眼光可以用来鉴别一切文作品,出同的抉,同的好,所以于一章一句的欣大可出一个人的一般文学趣味。好比善酒者有敏感鉴别一杯酒,就有敏感鉴别一切的酒。趣味其就是这样的敏感。离开一点敏感,文就无由欣,好丑妍媸就成平等无。   

 

,在作方面我也需要正的趣味。每个作者必是自己的正的批者,他在命意布局遣造句上都辨析锱铢慎抉,不肯有一一毫的含糊敷衍。他的格就是他的人格,而造成他的特殊格的就是他的特殊趣味。一个作家的趣味在他的修改锻炼的功夫上最容易出。西方名家的稿本多存在博物,其中修改的痕迹最足人深省。中国名家修改的痕迹多随稿本湮没,但在笔记杂著中也偶可一斑。姑一例。黄山谷的《冲雪宿新寨》一首七律的五六两句原俗学近知回首晚,病身全折腰两句本甚好,所以王公在都中听到,就击节赞叹黄某非风尘俗吏”。但是黄山谷自己仍不意,最后改小吏有时须,故人颇问不休官。”两句仍是用陶渊明的典故,却比原文来得委婉有含蓄,弃彼取此,亦全凭趣味。如果在趣味上不深究,黄山谷既写成原来两句,就大可苟且安。

 

以上作,摘句明,只是而易,其一切文上的好都可作如是。你可以特别爱好某一家,某一体,某一代,某一派,把其余都看成左道狐禅。文上的好往往和道德上的好烈深固,一个人可以在趣味异同上区别敌友,党其所同,伐其所异。文学史上多派多笔墨官司,都是这样起来的。

 

里我会起疑:文有好坏,憎起于好坏,好的就得一致好,坏的就得一致憎,何以文的趣味有那么大的歧呢?你拥护六朝,他崇拜唐宋;你赞赏苏辛,他推尊温李,纷纭扰攘,莫衷一是。作品的越不尽可凭,莎士比、布莱克、华兹华斯一般开气的人在当都不很人重者的深厚造也不尽可凭,托斯泰攻莎士比和歌德,看不起弥尔顿,法郎士讥诮种趣味的歧是极有趣的事。粗略地分析,造成的有下列几个因素:

 

第一是禀性情。文趣味的偏向在大体上先天已被决定。最著的是民族根性。拉丁民族最喜明晰,条民族最喜力量,希伯来民族最喜欢严肃,他生的文就各具一种格,恰好表的国民性。就个人,据近代心理学的研究,型的差异都可以影响文的趣味。比如在想像方面,“造型人物要求一切像像那一目了然,“人物喜一切像音迷离隐约;在性情方面,“硬心人物偏袒阳,“人物特好阴柔;在天然向方面,“外者喜欢戏剧式的作,“内者喜式的默想。只是就几个荦荦大端来,每个人在禀性情方面有他的特殊个性,和他的文的趣味也密切相关。

 

其次是身世经历。《世》中安有一次子弟:“《毛》何句最佳?”玄回答:“昔我往矣,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安表示异:“訏定命,猷辰告句有雅人深致。”两人的趣味不同,却恰合两人不同的身份。安自己当朝一品,所以特能欣那形容老成国的两句;玄是翩翩佳公子,所以那流连风景,感物兴怀的句子很合他的口胃。本来文学欣地去体会。如果作品所写的与自己所经历的相近,我自然更容易了解,更容易起同情。杜工部的期中起来,特别亲切有味,也就是个道理。

 

第三是传统习尚。法国学者泰著《英国文学史》,指出“民族”、“代”、“周文学的三大决定因素,文的趣味也可以大半受三种力形成。各民族、各代都有它的传统。每个人的“周(法文milieu略似英文circle,意圈子”,即常接近的人物,比如,属于一个派就是站在那个圈子里)都有它的尚。在西方,古典派与浪漫派、理想派和写派;在中国,六朝文与唐宋古文,、唐和宋,五代、北宋和南宋,桐城派古文和阳湖派古文,彼此中有很森的壁。投身到某一派旗之下的人,就得只有那一派是正,阿其所好,以致目空其余一切。我个人与文界朋友的接触,深深地感传统习尚所生的一些不愉快的经验。我新文学属望很殷,尽千言万也不能服国学耆宿相信新文学也自有一番道理。我也很爱读文,向新文学作家称道旧文的好,也被他为顽腐。此外新旧文学家中又各派之下有派,京派海派,左派右派,彼此相持不下。我冷眼看得很清楚,每派人都站在一个“圈子”里,那圈子就是他的“天下”。

 

一个人在作和欣赏时所表的趣味,大半由上述三个因素决定。禀性情、身世经历传统习尚,都是很自然地套在一个人身上的,易不能脱,而且它的影响有好有坏,也不必完全脱。我们应该做的功夫是根据固有的禀性情而加以磨砺陶冶,充身世经历而加以心的体,接收多方的传统习尚而求截取短,融会通。功夫就是普通所修养。恃天的趣味不足凭,境影响造成的趣味也不足凭,正的可凭的趣味必定是学修养的果。

 

孔子有言:“知之者不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之者”,仿佛以知、好、是三事,一深一;其在文方面,第一关是知,能知就能好,能好就能。知、好、三种心理活一体,就是欣,而欣所凭的就是趣味。多人在文趣味上有欠缺,大半由于在知上有欠缺。

 

有些人根本不知,当然不会盛感到趣味,看到任何好的作品都如蠢牛听琴,不起作用。是的精神上的残。犯种毛病的人失去大部分生命的意味。

 

有些人知得不正确,于是趣味低劣,缺乏鉴别力,只以需要刺激或麻醉,取劣作品疗饥过瘾,以为这就是欣文学。是精神上的中毒,可以使整个的精神受腐化。

 

有些人知得不周全,趣味就免窄狭,像上文所的,被囿于某一派传统习尚,不能自拔。是精神上的短,“坐井天,天渺小”。

 

治三种流行的毛病,唯一的方大眼界,加深知解。一切价都由比得来,生在平原,你小山坡最高,你可以受原,但是你错误。“登山而小,登泰山而小天下”,那“天下”也只是孔子所能到的天下。要把山估得准确,你必把世界名山都游历过。研究文学也是如此,你玩索的作品愈多,种愈复格愈歧,你的比较资料愈丰富,透愈正确,你的鉴别力(就是趣味)也就愈可靠。

 

心理都有几分惰性,常以先入主,想得一种新趣味,往往须战胜一种很顽强的抵抗力。多旧文学家不能欣新文学作品,就因为这个道理。就我个人的经验,起初文言文,后来改习语体文,颇费过一番冲突与扎。在才置信体文于文言文有些反感,后来多摸索,得文言文仍有它的不可磨的价就学文言文,我起初学桐城派古文,跟着古文家们骂六朝文的靡,后来稍致力于六朝人的著作,才得六朝文也有唐宋文所不可及。在方面我从唐入手,索然无味,后来宋人作品多,才发见也特有一种味。我学外国文学的经验也大致相同,往往从嗜甲派不了解乙派,到了解乙派而甲派重新估定价。我因而想到培养文学趣味好比开疆辟土,把本来非我所有的征服我所有。英国华兹华道:“一个人不造作品,造能欣那种作品的趣味。”我想不作者如此,者也须时造他的趣味。生生不息的趣味才是活的趣味,像死水一般静止的趣味必定腐。活的趣味时时刻刻在发现新境界,死的趣味老是囿在一个窄狭的圈子里。道理可以适用于个人的文学修养,也可以适用于全民族的文学演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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