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惠金义 剪自:2008-01-19
孙子常拿着各种彩色纸包着的水果糖,向我夸耀,问我小时候吃过水果糖吗?我说,我长到10岁,不但没吃过水果糖,连见都没见过,可并不等于我没吃糖,我吃的是母亲自制的糖套黍(陕北人把高粱称为套黍)糖。
岁月悠悠,转眼60年过去了,我已两鬓染霜,许多记忆都模糊了,而母亲盛糖套黍糖的那个糖罐在脑海里仍然鲜亮。
母亲把糖罐放在货架的最高处,生怕我们小孩够着。罐为柳林瓷,表色黑亮,圆肚,凹脖,敞口,圆盖。对小孩很有诱惑力,我常瞪大眼睛看着它。
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地处偏僻的陕北农村,一般农民生活贫困,买不起红白砂糖,更买不起水果糖。妇女们疼爱小孩,就自己制作,原料为糖套黍。糖套黍,是一种红高粱,因秆甜,当地人称糖套黍,每年春天播种时节,母亲叮咛父亲种一片糖套黍。到了秋天,不等糖套黍穗红了,父亲就把它砍倒,背回来,用铡草刀铡成一寸长的短截。母亲剥去皮,倒在大铁锅里熬。
小时候嘴馋,等不到母亲熬糖,便偷偷地跑到地里折一株,剥了皮,像现在小孩吃甘蔗一样,嚼秆中的甜汁,但叫父母发现了,总要被训斥一顿。一见大人张罗熬糖,我就高兴得蹦蹦跳跳,不远走了,在院子里玩,听候母亲使唤,寻长递短,小腿跑得勤快,讨母亲欢心,等着尝鲜。
熬糖看起来办法土,可是细致活,全凭经验。火候掌握不好,不是焦了,就是稀了。母亲拉着风箱,旺火烧开,停下,冷却后再烧开,三滚过后,捞出渣,慢火继续熬。在这节骨眼上,母亲非常精心,揭开锅盖,用铜勺舀起半勺液汁,把勺举得高高的,像线条一样倒下,观其色泽,察其黏度。这样反复几次,成蜂蜜状,认为行了。舀出半小碗,喊一声孩子们,我们像兔子一样奔回家,眼巴巴地望着母亲分配。母亲用小勺舀起一勺,倒进我张开的嘴巴,刚出锅的糖汁,是那样的鲜,那样的甜,咽到肚里美滋滋的,浑身清爽。我们兄妹每人只能尝到一两勺,再要赖着不走,母亲就用小勺在糖碗里蘸一下,让我们舔一下勺边,也觉得香味无穷,心满意足了。剩下的母亲舀到那个黑罐里,放在货架的最高层,我们可望不可及。
到了春节,正月初二、初三,吃糖蘸油糕,那是一顿美餐。母亲把热好的油糕与糖放在盘子里端到炕上,每人碗里放上一片油糕,舀一小勺糖抹在油糕上,那糖经过一段时间沉淀,又砂又甜,与软软的油糕一起吃,油糖互渗,香味厚重,咬一口,回味无穷。因是过年期间,那顿饭不限制,吃了一片又一片,总要吃个肚儿圆。以后遇到三种情况我才能吃到糖:一是头痛脑热病了,不想吃饭,母亲着急,泼一碗糖水予以关照;二是在外边受了气,噘着嘴跑回家,母亲怎么哄也不开心。这时候母亲把糖罐端来,用筷头蘸一下,往我嘴唇上一抹,伸出舌头舔几下,就破涕为笑了;三是在外边干了一件让她非常满意的事,使她脸上有光,她很高兴,又端来糖罐,用筷头蘸糖,让我舔一下,作为奖赏。
以后生活渐渐好起来,家里能买得起红白砂糖,母亲就不再熬糖套黍糖了,据说现在糖套黍也绝迹了。不过我吃白糖,总觉得没有母亲熬制的糖套黍糖风味厚重。至今我还深深地怀念着糖套黍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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