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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西域争锋万里远(11.3)

天宝十年(西元751年)正月二十四日,高仙芝入朝,献其所俘获之突骑施可汗、吐蕃酋长、石国王、羯师王。那俱车鼻施行至长安西北之开远门时,被唐玄宗所杀,移拨可汗也被处斩。唐玄宗以高仙芝功勋卓著,加授开府仪同三司。虽然唐玄宗隐约了解到一些内幕,但事已至此,玄宗不好追究,所以高仙芝及其部下虽有灭国之功,但却没得到重赏。

不久,唐玄宗任命高仙芝为武威太守,并代安思顺为河西节度使,欲将其调离西域。但由于当时武威一带甚是富庶,安思顺不愿调离,于是密令部下俱“割耳捴面”苦苦相留,此时监察御史裴周南也上奏,称高仙芝在安西素有威信,不便轻动,故此令未能实行。玄宗遂改任高仙芝为右羽林大将军。

由于高仙芝及其部众一系列之错误行为,致使大唐在西域之威望大大下降,史书称“由是西域不服”。石国王子逃到诸胡部落,将高仙芝欺诱贪暴之事遍告昭武九姓。诸胡部落惊怒交加,于是暗中联合大食,欲共击安西四镇。大食遂以此为借口,进一步实施其扩张计划。高仙芝获知此事后,心中不安,遂决定先发制人。

却说自汉朝以降,中华民族通过战争与文化融合,掌握了黄河流域(中原)与长江流域(江南和西蜀)之土地。对汉民族而言,中原与江南以外的蛮荒之地是没有什么吸引力的,因为这些土地不能大面积种植农作物。但因不堪周边少数民族铁骑之屠杀、劫掠或骚扰,出于稳定本国疆土、以绝后患之目的,方大举兴兵。为保卫长安必须占领河西,为保卫河西必须控制青海,为控制青海必须占领西域来分划吐蕃之兵力,使其不能并力向东扩张。

初唐名将郭元振曾就这个问题与吐蕃大相论钦陵谈判,若吐蕃放弃青海,大唐就放弃西域。唐高宗年间,东、西突厥汗国先后被中国所灭,伊吾(今哈密)、鄯善、高昌、焉耆、龟兹、疏勒、于阗等西域小国在此后的几十年中或被迫投降唐朝、或被武力灭国。唐朝从此建立了以安西四镇为核心之西域统治体系。其中,四镇分别龟兹(今新疆库车)、疏勒(今新疆喀什)、于阗(今新疆和田西南)、焉耆(今新疆焉耆西南)。

西元六到八世纪,还是西欧人之“黑暗时代”,而欧亚大陆上有三个大帝国正处于兴盛期。除固守东南欧与近东之拜占庭外,另外两个便是大唐与大食即阿拉伯帝国。西元751年之中国,正处于盛唐之天宝年间、安史之乱前夕,处于前所未有之鼎盛时期,国力也达到了顶点。

几乎在同一时期,中东之阿拉伯人迅速崛起。自穆罕默德先知与四大正统哈里发以来,穆斯林已经控制了亚述人、波斯人与罗马人想都没敢想过的辽阔版图,从阿拉伯半岛上的几个部落扩张成一个横跨欧亚非三大洲之空前帝国。它向西占领了整个北非与西班牙,向东则将整个西亚与大半个中亚揽入囊中,而地中海也成为了阿拉伯人的内湖。此后,阿拉伯帝国成为中国、吐蕃之外影响西域的另一股极强力量。

西元八世纪初,阿拉伯帝国在东方的最高长官哈贾吉·本·优素福应许他的两个大将,穆罕默德与古太白·伊本·穆斯林,谁首先踏上大唐的领土,就任命谁做大唐的长官。于是前者征服了天竺之边疆地区,后者征服了塔立甘、舒曼、塔哈斯坦、布哈拉等大片中亚地区,但谁都没能跨进大唐的国界。

阿拉伯帝国由于地理上的巨大优势,再加上唐军这个时期在青海与吐蕃国大打出手,无暇顾及西域,阿拉伯的影响力慢慢地体现出来,西域诸国原本大多信奉佛教、祆教或自己的传统宗教,对伊斯兰文化之东进感到不安,更畏惧彪悍的穆斯林战士,于是不少国家向大唐求援。

大唐要在中亚树立霸权就必须击败阿拉伯,而阿拉伯要完全控制中亚则必须击败大唐。由此,一场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东西方帝国之间、具有十分重大历史意义之“怛罗斯之战”爆发了。

同年四月,安西节度使、左金吾卫大将军高仙芝,与副将右威卫将军李嗣业、别将段秀实,率安西都护府两万汉军,外加盟军拔汗那以及葛逻禄部一万人,深入大食国境七百余里。

(作者按:拔汗那为中亚古国,在锡尔河中游谷地,今吉尔吉斯斯坦费尔干纳地区,都西鞬城,即今纳曼干;汉代称大宛,中国古籍又作破洛那或钹汗。葛逻禄属西突厥别部,亦称葛罗禄,地处北庭西北,金山——今阿尔泰山——之西,与车鼻部接;国中有三姓,一曰谋落或谋剌,一曰炽俟或婆匐,一曰踏实力,故文献中常称为三姓葛逻禄;首领号叶护,故又号三姓叶护。)

此时因叶青还有两个来月即要临盆,因此无法随军。楚天墀自小跟她形影不离,此番一人跟李嗣业前去,心中着实牵挂。有时想到此事,暗思自己实在是不宜在战场上纵横,好在他从来没想过要做大官,因此也就是想想而已,并不丧气。

唐军翻山越岭、穿过沙漠、经过了三个月之长途跋涉,于七月份到达中亚名城怛罗斯城(又作咀逻私,地处今吉尔吉斯斯坦与哈萨克斯坦之边境,接近哈萨克斯坦东南部之塔拉兹,曾称江布尔城),与大食军在此遭遇。

据史书记载,高仙芝所处的大唐时代“凡镇兵四十九万,安西节度兵二万四千”,而怛罗斯之战居然出动安西都护府八成以上的兵马,堪称倾巢出动。唐军虽是马步混合部队,但是步兵均有马匹,平时以马代步,作战时才下马,是以行军速度较快。

另外,据一些学者研究,盛唐时期,中国军队无论是装备、素质、士气还是将帅能力都达到了冷兵器时代的一个高峰。当时唐军野战常用的阵形是“箭阵”与“锋矢阵”,箭阵就是交锋前先用强弓硬弩,杀伤敌人前军与马匹,然后再陌刀手冲上;而锋矢阵冲在最前面的则是手执陌刀的轻装步兵,后列则有弓弩手仰射,直到完全击溃对方。陌刀之攻击力极为可怕,列阵时众人一体,如墙而进。骑兵方面则是轻重骑兵结合,一般使用马槊与横刀。唐代改进了冶炼技术,灌钢法取代了百炼法,使铁制战刀更加锋锐。唐军在铠甲上抛弃了魏晋之具装铠,演变为以明光铠为代表之唐十三铠,重量更轻,但防御力却有所提升。

此外,唐军之抛射弩也不可小觑。中国的弩早在秦汉时期便已独步天下,到了唐朝更加成熟完善,其射程与威力远非寻常弓箭可比。唐军一般使用四种弩,伏远弩射程三百步(约合今日长度之四百五十米,其他类推),擘张弩射程二百三十步,角弓弩射程二百步,单弓弩射程百六十步,在不同范围均可以形成威胁。

同时期之阿拉伯军队在兵器方面显然逊色不少,但他在自己的地盘上作战,且出动了十万大军。相比而言,唐军劳师以袭远,深入敌境,在兵力、补给、情报等方面都完全处于劣势。

阿拉伯人在接到高仙芝进攻的消息之后,驻巴士拉的东方总督艾布·穆斯林立即命部将塞义德·本·侯梅德带领三千余人抢先驻守怛逻斯城中,加强防守,为阿拉伯大军集结争取时间。艾布·穆斯林带着一万兵马赶往康国(今乌兹别克斯坦第二大城市撒马尔罕一带)构筑工事准备大战,齐雅德与另一将领艾布达·乌德·哈里德·本·伊卜拉欣·祖赫利召集河中之驻屯军一万人迅速赶往怛罗斯城。

高仙芝等来到怛罗斯城下,见城内守军已有防备,不禁跌脚叹道:“晚来一步,诚为可惜。”城内的阿拉伯大军久闻高仙芝威名,不敢出城应战,紧闭城门。高仙芝命令众将士道:“如今趁守城士卒不多,大家奋力攻城,若大食援军来到,则我腹背受敌矣。”唐军立即架起抛石机,拉起强弓硬弩,竖起云梯,城内外战鼓雷鸣,喊杀声一片。阿拉伯军士害怕唐军弩箭,只竖起盾牌在围城上推挡云梯,不敢纵身射箭,因此唐军损伤甚微。

高仙芝一面令人弓弩齐发,一面命人冲撞城门。怛罗斯守军惊慌失措,齐雅德大声疾呼,命部下务必要守住城门。如此一天过去,唐军才停下攻势。高仙芝见天色已晚,于是退五里下寨,安排守营士卒,预防大食兵马偷袭,不在话下。安营不久,探子来报,怛罗斯城北又来两万兵马,已进城而去。众将都脸有忧色,唯节度使高仙芝甚喜。

却说城内守军见援军及时赶到,都暗自庆幸。当晚大食将领齐雅德、祖赫利与侯梅德等副将在一处商议,齐雅德道:“唐军远来,粮草供应是其大问题,若我等死守此城一月,唐军自然退去,那时乘机掩杀,必可得胜。”祖赫利贪生怕死,随即附和。但刚进城之将领海利德却大声道:“唐军远来疲困,总共才三万人,我等兵力不在其下,况以逸待劳,不如出城迎战。”祖赫利等极力反对,阻止道:“大唐弓弩势不可挡,野战太可怕。”海利德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道:“若众位将军不肯出力,我愿今晚出城偷袭。”齐雅德劝其三思,道:“唐人诡计多端,切不可莽撞。”海利德“哼”了一声,接着道:“正因为唐人诡计多端,才应该速战速决,若待旷日持久,只恐夜长梦多。”侯梅德虽是率先来守城的,但因官阶低微,始终插不上嘴。

却说海利德见话不投机,自做主张,回到兵营,召集众部将道:“齐雅德与祖赫利乃无能之辈,胆小怕死,不愿意为真主效力;但我意欲今晚前去唐营偷袭,各位若是忠诚的穆斯林,就该随着我奋勇杀敌。”众人不敢违拗。三更时分,海利德率着自己的两万兵马,分两队接应,前队一万人先行而去。是夜星月暗淡,只隐隐可见远处唐军大营黑灯瞎火,似乎唐军都已进入梦乡。海利德一心要立大功来羞辱齐雅德与祖赫利,于是一马当先,冲向唐军营地。一万人冲进前营,登时傻了眼,竟然是座空营。海利德惊呼中计,正要下令撤退,突然周围灯火大起,随即一只弩箭从黑暗中疾速射出,弩箭力强,登时贯穿其身,海利德大叫一声,摔下马来,出师未捷,当场死亡。黑暗中随之又是一箭,射中海利德坐骑之头部。那马登时玉山倾倒,跌翻在地。

周围之大食兵马只听得主帅一声惨叫,随即人仰马翻,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后面的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却在奋勇向前,互相践踏推挤,死伤不少。况这时唐军已开始了大规模之弓弩阵,箭如雨下,大食将士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纷纷溃逃出营,奔回怛罗斯。却说海利德的后队一万人正迎上前来,忽听得厮杀声起,黑夜中也看不真切,只当唐军杀来,于是纷纷亮出兵刃“迎敌”,多有没被唐军射死,却被自己人打死的。大食士卒砍杀多时,方发现弄错了,于是急忙停手,正要合兵一处,忽听得唐军山崩海啸般蜂拥而来。大食兵马此时已知主将阵亡,无心应战,纷纷逃往城中。可怜此时已城门紧闭,大食兵马没有斗志,不敢还手,被唐军射死六七千,自相残杀死了两三千,又被追杀了七八千,只留下三四千本地之穆斯林,趁夜选择熟路,作鸟兽散,逃亡到四面八方。

唐军此役,不伤一兵一卒,杀敌一万六千余众,缴获辎重马匹不少。高仙芝十分得意,哈哈大笑道:“果然不出本使所料。”李嗣业道:“都护大人料事如神,先前听说怛罗斯增兵,众人俱有忧色,唯都护大人甚喜,可是已猜到大食兵马将来偷袭?”高仙芝道:“正是,城中守军少于我等,所以不敢出战。本使料其添兵两万后,必将欺我远来疲困,趁机偷袭。本使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众将听后,尽皆叹服。

高仙芝问道:“一箭射死大食主将者是谁?”李嗣业上前道:“乃末将之义子楚天墀。”高仙芝笑道:“久闻李将军义子之大名,极是英雄,今日当得一见。”李嗣业忙传唤楚天墀前来。高仙芝嘉奖不止,又打听得他夫妻二人可与吐蕃国师吐罗多智一较高下,大为高兴,对楚天墀道:“公子此次功劳不小,捷报上去,皇上必有重赏。”楚天墀不敢居功,听他以公子相称,于是道:“小侄只是刚才位置站得好,因此侥幸成功。”高仙芝见其谦让,更是喜欢。

第二日高仙芝命部众拔寨而起,来到怛罗斯城下,准备好一应攻城利器,又开始攻城。城内守军不见海利德及其兵马回来,都知已凶多吉少。李嗣业与楚天墀身穿细铠,随着云梯飞身上城。城中守兵无法拦阻。楚天墀此时已收起正一剑,也挥舞着陌刀。陌刀长而锋利,杀伤力极大,再加上父子两人内力深厚,大食兵碰上非死即伤。两人上去开路后,城下唐军陆续跟上。城上守将见情况危急,急忙奏报齐雅德与祖赫利,两人大吃一惊,调出所有兵力,上城参战,不许退后。

父子二人不敢恋战,飞身往城门而去。两人一离开,大食将士又开始占上风,毕竟上城的唐军只有数百人,很快便被大食兵马围住。父子二人抢到城门边,但见人山人海,数百人挤在城门口,根本不可能打开城门,就算把人都杀死,尸积如山,仍旧会挡住城门。两人见状长叹一声,见城墙上唐军渐渐消亡殆尽,忙飞身奔回,接应唐军而去。

唐军直攻到午时时分,才停止攻城。李嗣业上前向高仙芝报告情况,高仙芝眉头紧锁,不发一言,之后唐军缓缓撤退,离城五里余地下寨,安营造饭。高仙芝命数点兵马,伤亡约一千两百余人。须臾,探子来报,大食驻东方总督艾布·穆斯林已修完工事,亲率三万大军来支援怛罗斯城。高仙芝见众军忧色更重,于是笑着为大家打气道:“本使与诸位远来西域,赖天子洪福和诸位英勇无敌,战阵上从未败绩。想我安西四镇,总不过两万四千余兵马,然纵横西域十数年,今大食仅四万兵力,且带兵者皆贪生怕死之辈,兵力再多,也不足为惧。”众人大受鼓舞,齐道:“愿追随大使,誓死守护我大唐西域。”随后高仙芝写下战书,约艾布·穆斯林明日决战,派使者送进城去。

却说艾布·穆斯林乃大食名将,其人久闻高仙芝大名,未得谋面,也深以为憾事,于是批复来书,答应明日卯时正,出城决一死战。高仙芝见大食答应城外决战,甚为高兴。

第二日卯时正,大食兵马在艾布·穆斯林之带领下,依城列阵,因惧怕唐军的弓弩厉害,因此前数排皆手持盾牌。唐军早已逼城结阵,别将段秀实一马当先,跃出阵来,手持长矛,喝道:“谁敢前来,与段某决一死战。”艾布·穆斯林派侯梅德出迎,侯梅德胆战心惊,却不敢拒绝,只好硬着头皮而上,不三合便给段秀实一矛刺死。艾布·穆斯林大为愤怒,又派祖赫利去迎战。齐雅德知道祖赫利武功不行,于是自告奋勇,上前迎战。齐雅德因曾讨平布哈拉动乱,在大食军中也小有名气。

但大唐这几个将军,不管是指挥千军万马,还是单打独斗,都是强者。齐雅德接了十来个回合,心里便暗暗叫苦。艾布·穆斯林见状不妙,怕再损一将会挫动三军士气,忙示意进攻,一时大食军士奋勇冲上前来。唐军见大食兵马前冲,近距离不便使用弓弩,于是纷纷亮出陌刀,也冲上前去,双方于是混战在一起。毕竟唐军武功高强,高仙芝、李嗣业、段秀实等,冲锋陷阵,往来冲突,大食兵马抵挡不住,纷纷随着总督艾布·穆斯林退进城内。艾布·穆斯林怕唐军随后进城,于是下令关闭城门,城外还有千余未来得及退进怛罗斯的大食兵卒,那也管不了了。艾布·穆斯林清点人马,见损失四千有余,极是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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