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苦孩子出生,有红烧肉加蛋就相当幸福了,消受不起这种排场,也没有按摩的嗜好,关键是没钱没权没关系,没人请咱懂不懂?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个别饭店整出这个场面,其实也是有渊源的。比如民国初期,风气一新,跑来上海创业的广东人就率先在饭店里安装冷气设备,配背景音乐(多为《雨打芭蕉》之类的广东音乐和粤剧),招聘面目姣好、身材修长的女孩子做招待,一下子将本帮馆子的“赤膊台子毛竹筷”比了下去,生意火得不行。而在新开的西餐馆(当时叫番菜馆)里也多设豪华包房,并极具中国特色地配了侍酒女。有一次朋友请黄炎培吃大菜,席间款款而入一侍酒女,靠着黄炎培坐下后直呼“老师好!”。黄炎培面孔通红,原来是自己的学生!坐也不行,走也不行。
建国后,每个阶段的饭店环境都相当有特色,一般而言标语是主流装饰手段,五十年代是“抗美援朝,保卫国家”、“购买国债,支持建设”,六十年代是“勤俭节约,反对浪费”、“发展经济、保障供给”,七十年代前期小高潮也挺多的,“评《水浒》,批宋江,击退右倾翻案风”就是一例,接下来马上变成“建设四个现代化”,市场经济启动后标语少了,广告多了。
现在,随着市场的繁荣与竞争态势日趋激烈,饭店在装潢方面也下足了血本,要么坚持古典主义路线,要么借当代艺术玩一把波普,再不就整个大红灯笼高高挂的中国风。有一次我在四川路上某饭店招待外地朋友吃饭,本想让朋友领略海派文化的,想不到这里的海派文化太生猛了,从大堂到包房,都是老照片,有清末凌迟犯人的惨象,有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三大亨的合影、有鸦片馆里吞云吐雾的大烟鬼、有会乐里倚门卖笑的妓女、还有南京路上的吉普女郎、有市民在外滩中国银行门口轧金子的场面,以及新新公司门口枪毙银元贩子的一幕……外地朋友看得目瞪口呆,一顿饭从头吃到底,就只会反复说一句话:上海滩真厉害!
还有一次我在某火锅店里看到老板用六七十年代的旧报纸糊墙,从走廊一直糊到包房,铺天盖天,仿佛回到了那个火红的年代。酒过三巡,我索性搁下筷子去看报。这一看不免心生敬意,当年人民日报的记者还真不容易,比如国际版,一个版面只有两篇文章,一篇报道日本松山芭蕾舞团如何力克万难排演《白毛女》的详情,另一篇的标题干脆就是《罗马尼亚人民爱读毛主席著作》,白痴才信。
还有一次电话订位,跟饭店那边讲妥时间、包房后,服务员还报了一个口令让我记住。吃饭还要口令?这让我好生奇怪。到了那天如约而至,果然发现饭店大门(铁门)紧闭,墙上嵌着一个超大键盘,我按口令一一按键,铁门应声而开,里面别有洞天,灯火通明。到途中,想上卫生间,有把手的那边任我怎么推就纹丝不动,过来一老吃客,告诉我得从装门铰链的那边推,将信将疑一推,果然显山露水。但真正的考验在后头,这里的小便池正对着一面大玻璃,外面就是街景,阳光灿烂,绿树成荫,香车宝马,美女行过,这撒尿不等于撒野吗?正憋得慌,有个食客进来告诉我:这玻璃是特殊材料做的,里面看得到外面,外面看不到里面,你就放心撒吧。哗!美女果然从眼前飘过,谈笑风生,目不斜视。这里的许多思路、设计及相应动作要与常识反着来,也正如此,吸引了许多有逆反心理的小资。
上海体育馆下面有一饭店名叫“9车间”,也是小资扎堆的地方,那里的环境就像一个大车间,车床、钳床、钻床分布在餐厅各个角落,墙上挂了许多工具,包房一律以车间命名,包房里的装饰很简单,就是那个年代印刷发行的宣传画,比如《如何防止核辐射》、《步枪打飞机》等,激起了我的童年记忆。装食物的器皿都是搪瓷碗和盆子,掉了瓷还在用。搪瓷茶缸这会就用来装啤酒,沉甸甸的相当过瘾。菜呢,就是过去工厂食堂的招牌菜,菜底肉丸、面拖大排、糖醋鱼块、鸡汁百叶包等。四下里望,食客个个吃得眉开颜笑,面红耳赤。要说不足,就是背景歌曲《我为祖国献石油》声音太响。
不过与我最近去过的一家饭店相比,以上招数都不算狠。饭店老板和大厨都是法国人,饭店的大致方位在苏州河边,但没人知道确切地址。吃饭须电话预订,然后在外滩某幢大楼门口集中,晚上准六点,一辆中型面包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路边。来自五湖四海的食客依次上车,车刚起动,随车服务员就取出黑布将每人的眼睛蒙布,七转八转,我嗅到了水腥味,又听到金属卷帘门徐徐拉起,车子进入,客人在一片漆黑中搭着前一位的肩膀小心前进,终于到了饭店唯一的包房,“好啦,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光临,请将布条摘下”。
眼前一片炫丽,不算亮,紫与绿的光束构成海底龙宫的怪诞感。吃一道菜,墙上的LED就播放与食物有关的画面,比如鳟鱼上桌后,墙上就出现了加拿大的宽阔海面,并配有哗哗水声。意大利烩杂蔬上桌了,眼前是地中海风情,空气中也弥漫起这种植物及罗勒的香气。在那里,客人被剥夺了点菜的权力,一切听任厨师安排,人均标准是预设的,另外点酒也行,但这瓶酒无论多贵,都必须让所有认识或不认识的食客分享,你不能心疼。吃完后,上车,继续蒙上黑布条,七转八转,外滩就到了。回味一下,就像刚刚被西西里黑手党绑架,最终在外交部的斡旋下获释,你还不赶快感谢祖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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