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16岁的福州孩子独闯德国的生存记录: 不懂外语,没有亲戚和朋友,还没有钱…
看着公司业绩报表,黄剑源的名字已连续十周,名列全省银保业务前十位。 领导,都喜欢优秀员工。我打开电脑,查看黄剑源简历。 '阿源啊,你小子可以,藏而不露,居然是一个海归啊!' 我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尴尬的气氛,在沉默中凝固。 在福建,一盅一口的功夫茶,是朋友聊天的最好节拍器。 人,只有互相尊重,才能成为兄弟。当领导心里有兄弟时,兄弟才会掏心窝话,坦诚一切。 国门打开后,拥有五千万原福建籍华人华侨的血缘优势。 当时福建民谣:'真男儿,洋插队,苦五年,盖洋楼'。 男儿,如果没有勇气出国,在家呆着受穷,乡邻是看不起的。 八十年代开始,出去挣上钱的人,在家乡盖的小洋楼,象春芛一样,在福建沿海不断冒了出来。 1992年,他十六岁生日时,妈妈说,阿源,你长大了,该出去闯闯了。 十几年来,阿源妈妈一直打工。吃苦,受累。一切只为改变三个孩子的命运。 妈妈,心致高远。看着乡邻青年人出去,她认为,真正的慈母,必须舍得孩子,去打狼。 为防范风险,妈妈忍痛不让三个儿子,结伴而行,放弃互相照顾。 当时,福州市区的新房价,每平方米,1200元左右。 三个儿子,分头出去,只要一个创业成功,乡邻们'众筹'的资金,就不会打水漂。 最后,妈妈用'三分息'的代价,相当于年化利率36%。 阿源妈妈,要用多大的勇气、自信,去实施这个伟大的梦想! 现在,妈妈又豁上了后半生,去搏三个儿子的未来的人生。 一个没有离开过福州,没有见过飞机的十六岁男孩,就要独自远行德国了。 他不懂外语,在德国没有一个亲戚和朋友,更要命的是还没有钱! 阿源妈妈,看出了阿源的胆怯。说了一句,阿原终身不忘的话: 临行前一晚,阿源妈妈拿了一条秋裤。对着阿源说:'阿源,从明天起,这条秋裤,就不能离身了。 妈妈在秋裤腰间的左边、右边、后边三处,松紧带里卷藏了三百美元。 这三百美元,妈妈已经柔的很软了,藏在腰间,不会扎身。 阿源低着头,象做错事的孩子,根本不敢看母亲一眼,泪水一个劲的往下淌。 他知道,这三百美元,是妈妈用三个月的辛苦,挣到的工钱。 阿源,想拥抱一下妈妈。然而,沉重的双手始终没有伸出去。 阿源的泪水,象决堤的洪水,他不知道自己哭什么,他一边哭,一边跑。 阿源妈妈,为阿源购买的'商品'是,出国签证办的是俄罗斯劳工。 只有阿源,安全抵达德国后。妈妈,才会一次性结清全款。 阿源,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出国。兴奋、新奇,很快替代了离别时的伤感。 夜幕中,飞机落在了莫斯科机场。此时,他才知道,还有17个同行人。 '老师'开车,将他们拉到一个民宅。一套两间,没有任何家具。 晚上,18个人像沙丁鱼一样,睡在两间房子的地板上,挤到快爆。 第二天早上,'老师'派车来,拉他们去红场观光。这帮人,高兴的跳了起来。 在红场附近一个地方,司机约好了,接他们的时间,车就开走了。 对福建男孩来说,他们根本没有冬季、严寒、冰雪的概念和体验,更谈不上防寒保暖措施。 阿源,他没有皮帽、皮手套,身上只穿一件晴伦薄棉衣,一条秋裤和牛仔裤,脚上穿的是塑料的鞋子。 这群南方青年,关上了车门,却打开了寒冷的地狱大门。 阿源,只有被动、无奈、盲从的跟着伙伴们,疾奔红场。 阿源,塑料底的鞋子,在这冰滑的石板路上,他根本不会走路了。 双手,十指连心,冻的心都痛。只有不停的,将手放在怀里,将手指塞到嘴里。 他觉得,耳朵要冻掉了,鼻子要冻掉了,手也要冻没了。 阿源,真想打退堂鼓,但他不敢。只有继续无奈地傻跟着大家,在寒颤、僵硬中疾跑。 他下意识,愰惚到了红场,看到了克林姆林宫围墙,看到了大教堂的金顶。 寒魔,狰狞凶残,紧追不舍,死死纠缠,寸步不离,呑噬着热能,吸吮着热血。 这群福建青年,彻底扛不住了,不约而同地冲进了路边的店铺。 这18个福建青年,跟着'老师',迅速从冰寒,交迫的莫斯科消失了。寒冷的俄罗斯
冬季的莫斯科红场
曾是罗马帝国的首都,欧洲政治、文化中心。影响和推动了世界文明。 阿源一行,持的是俄罗斯的劳务签证。他们进布拉格后,就是'黑户'了。 一个年轻女孩,戴了一副眼镜,讲了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来接他们。 住在两间古民居里。房子四面墙全是石头,一看也有几百年了,但有暖气。 '姐姐'告诉大家,因为你们是'黑户'。拜托大家,不要乱跑。不要惹麻烦。 第二天早上,'姐姐'叫了大男孩阿源,与她一起去购买食品、饮用水。 如果说,莫斯科的地狱般的寒冷,冻住了阿源看世界的眼睛。 1992年之前,全福建都没有一个正规的大超市。所以,阿源看傻了。 四层楼的大超市,商品玲琅满目,吃喝穿用,什么都有。 阿源,十分主动和勤快,抢着拎东西。年轻人之间,很快就熟了。 “姐姐”带阿源去了一个,带很大 'm'字的饭店。姐姐说,这叫麦当劳。 “姐姐”说,阿源你还小,一定还要学习。姐姐也是“跑出来的”。我已学会了四门外语。 阿源一行人,都很听话,老老实实呆着。一天又一天,焦急的熬着、盼着,等待出去通知。 第十七天的下午,“姐姐”过来说,一切终于搞定,今晚巡查是'自己人'。 天刚黑,“姐姐”开车就把大家拉出了城,向德国方向驰去。 在异国他乡,女孩、同胞、“姐姐”,这个三重身份,用最亲切的乡音,在夜色中,和大家道别了。 “姐姐”又说,你们已是大男人了,要勇敢点。五年前,姐姐身为一个小女孩,就是从这里跑出去的! “姐姐”夜幕下一席话,像女神一样,温暖了这群,身在异乡,无依无靠,心惊胆战的大男孩,抚慰了最柔软的心灵。 “姐姐”说完,向每一个同胞,每一个大男孩,一一拥抱。 阿源一行,跟着“向导”上山了。回头望去,“姐姐”的车仍在山下。捷克古城布拉格
捷克古城布拉格
“向导”是一个老外。脸上布满了皱纹,喉咙里嘶哑地冒出:'GO'! 阿源一行,在“向导”的带领下,借着黑夜,疾行在灌木丛林中。 从小就老实的阿源,那经历过这样的事。他紧张与恐惧透了。 冬季的沙棘枯枝,带着刺,干硬锋利。穿行中,枯枝不断划破衣服,不停抽打阿源的脸。 阿源那颗忐忑不安的心,越跳越快。开始胡思乱想,紧张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只见,几道探照灯光扫了过去。阿源猜想,可能快到了。 “向导”,一个挥手,再次低声粗气,嘶哑叫哮:'GO'! 此时,阿源原本发抖的身体,也象按了弹簧,一下弹了出去。 在山腰中,“向导”拿出了长长的手电筒,向山下打着暗号,山下回应了暗号。 山下,路边,排了一溜'的士'。大家按照“姐姐”事前,安排好的车辆编号,分头钻进了'的士'。 的士司机,将阿源拉到德国科隆大教堂前,放下阿原,车就开走了。 除了妈妈临别时,腰间卷藏的三百美元,阿原现在一无所有。 阿源,他只有夜色,只有孤单,只有亲人的嘱托,还有一个想象中的美丽梦想。 大教堂广场上,一群鸽子,飞到了阿原周围,都奇怪的看着,这个孤独的东方少年。 一只东方孤雁,不可思议的,飞了大半个地球,终于落栖了。刚到德国科隆时的阿源
阿源,躲进了卫生间,紧锁门。45天,他第一次脱下秋裤。 摸着秋裤腰部的松紧带,挑开腰线,慢慢地抽出了一张美元。 这张,一百美元。带着妈妈的体温,妈妈的味道,妈妈的慈爱和嘱托。 妈妈,与儿子有一个约定。到德国后,第一时间报平安。 妈妈只有亲耳,听到儿子的声音,她才会给“总承运商”付款。 当然,这总款含有“老师”、“姐姐”,这些“地陪”的钱。 阿源,人生第一次用美元购物。他购买的是一张电话卡,更是向妈妈报'平安'的信使! 阿源,在电话亭外,不停的徘徊,焦急的看着,手腕上电子表。约定的北京时间到了。 他知道,母亲每晩十点,都会在邻居家里,等待他的电话。 阿源,哆哆嗦嗦的拨出电话。电话通了,电话那头传来:'喂'。 妈妈的声音,跨过千洋,越过万海。一下,击穿了所有的坚强。 阿源崩溃了,所有的委屈,所有磨难,所有的苦水与泪水一起奔涌而出。 阿源,怕自己情绪失控,哭出声来,更怕妈妈哭。马上用一只手,掐着自已的大腿。 强装坚强的阿源,放下电话。瞬间崩溃了,泪水一泄千里。 此刻,阿源,多么需要妈妈,多么需要温暖,多么需要依靠,多么需要帮助! 阿源,知道,从这个电话结束,便意味着,新的人生开始了。 十六岁的阿源,他更要象男子汉一样,担起男儿的责任。阿源珍藏的第一张电话卡
德国政府会给海外来的,没有住所,没有工作的“黑户”,提供临时住所,并给予少许的零用钱。 这些人,所有个人信息登记好后,政府就容许和鼓励他们去找工作。 阿源,”无知识、无外语、无技能“。是标准的“三无”苦力。 要打工,只能在餐馆里,以'最低'价格,寻求最劳累的洗碗工。 科隆,是欧洲著名的城市,也是福建人涌入较多的城市。 阿源已走遍了科隆大街小巷,所有的中餐馆。已二次登门求职了,但仍未结果。 但他不抱怨家,更不抱怨母亲。只责怪自己,找不到养活自己的饭碗。 问阿源,'到我家,做装修,没有工钱,但管饭、管住,做不做?' 装修工人的工资,是很贵的。所以,许多人家装修,都是自己去做。 林老板叫阿源去家里装修,即收留了同乡,又省了工钱。 阿源,美丽的梦想,先养活自己。然后,再挣钱,寄给家里。 他十分珍惜,眼前工作机会。泥水活、木工活、漆工活,样样都十分卖力。 一日,阿源一失手,锒头砸劈了手指甲。十指连心,痛的跺脚,但他一声不响。 一个十六岁的大男孩,在异国,用鲜血,见证了,养活自己,是如此的艰辛。 这世界很怪。还有多少二三十岁的大男人,在瞎混,在啃老?阿源与餐馆阮老板
林老板人还不错,装修结束后,给阿源介绍了一个新'东家'。 阮老板说,'先当洗碗工,然后根据表现,升为打杂工、二厨、大厨。' '洗碗工,前三个月,没有工钱。第四个月后,每月三百马克。 阿源,一个'三无'人员。他根本没有要价、议价的话语权。 根据德国法律,工人超过八个小时工作,老板是犯法的。 并且,法律还有每小时最低工资标准,保护工人的利益,否则老板犯法。 以阮老板给阿源安排的工种、工时,按德国公开标准计算,阿源每月应有四千马克的报酬。 但,现在阿源在前三个月,是没有工钱的,也就是零收入! 碗,要洗三遍。一遍热水,一遍洗剂,一遍冷水。然后烘干。 每天,要洗堆积如山的碗,十四个小时工作下来,腰都断了,话都不愿多说一句。 每天,十四个小时,洗剂、热水、冷水,不断交替、浸泡。 今天去看了医生,医生给我手涂抹膏药,又包扎了伤口,嘱咐不要碰水。 妈妈,我现在好想你,好想你。我真的撑不下去了,你救救我好吗? 阿源已经计算了无数遍了,300马克,可兑换人民币是1830元。 并留言:'妈妈,这是我第一个月工资,以后我每个月都会寄回家。' 阿源知道,在家乡,反馈父母,这是男儿长成的标志,是孝子贤儿的体现。 福建沿海,仍保留几百年风俗。以前,闯南洋,下东洋。 阿源母亲,收到阿源汇的工资。按照当地习俗,好好放了十六挂鞭炮。 齐鸣、炸响的鞭炮声,向乡邻们报喜,家中十六岁小儿,已成长为男儿,一个顶梁柱诞生了。 就是为了在狂风暴雨中,将阿源摔打成一个铮铮铁骨的男儿。 母亲,十六年,就是为了听到这齐鸣、炸响,自豪的鞭炮声。阿源在餐馆打工
阿源在餐馆
阿源,他心里明白。他唯一的本钱,就是要勤快、要吃苦。 他住在店里,永远是第一个干活的人,最后一个收工的人。 永远是喜欢,勤快、吃苦的伙计。几年后,阿原晋级到了大厨。 阿源,用一年半的时间,就替妈妈还完了,妈妈为阿源到德国,所借的“高息”款,15万人民币。 90年代初,一个16岁的小孩,打工一年半,就能挣15万人民币。 15万人民币,就是当时100个福建农民,一年的平均收入! 这也是东南沿海成千上万的年轻人,到欧美打工的原因和动力! 他是揣着美好的梦想,从家乡出发的,最终落泊在这里。 六年期间,他没有买过一瓶矿泉水。他只给家里打过六次电话,是每年春节的拜年。 邻居穆勒一家,得知阿源坎坷进取,节俭自律,孝敬母亲。 他们发自内心的敬佩这个中国男孩。从此,穆勒夫妇将他们儿子多余的衣服,六年间,不断的送给阿源。 阿源,也很感恩穆勒一家。福建的'铁观音',已成了穆勒家,标配的茶品。 阿源熟悉环境后,记住“姐姐”的话,多一门语言,多一条生路。 他跟老板学会了越南语、粤语。并向邻里、客人学习德语。 阿源,虽十分节俭,但他却喜欢读书。他买了德汉字典,还买了许多书。 《汪洋中的一条船》《罗兰小语》《金庸全集》《亦舒散文、小说》,使他爱不释手。 下工后,任何时候都穿的干干净净,积极参加社区活动,创造机会学习德语。 由于阿源有语言的天赋,会几种语言,又有礼貌,喜欢读书。 良好的形象、口碑,也使这家中餐厅,生意越来越好,阮老板高兴的嘴都合不拢。 阿源,他颠覆了东方劳工固有的不讲卫生,不读书的形象。 在德国邻里眼中,他就是一个东方小圣人。受到了大家的尊重。阿源与穆勒一家在莱茵河上
阿源,接到家里来的电话,说母亲病了,而且很重,是癌症晚期。 阿源觉得,心灵在告诉他,积劳成疾的母亲。此时,更是万分思念和牵挂他。 此时,阿源已升为餐馆大厨,每月固定收入4800马克,各方面条件也好多了。 阿源觉得,陪护母亲是心灵里的呼唤,是人生不可逆的珍贵时光,他不想在人生中留下遗憾。 六年了,一米七的大男孩,已长成一米八三的大男人了。 阿源强忍着泪水,挤出灿烂的微笑说:“妈妈我回来了”。 他赶紧打开箱子,拿出这个营养品,那个保健品,耐心的介绍功效。 一瞬间,母亲、儿子的目光,都聚焦在箱子里一件熟悉的衣物。 秋裤,是六年前的秋裤。这是母爱,这是护佑,这是信物。 '妈,你看,你缝藏的三百美元,还剩二百美元,我一直留着呢!' 阿源,当着母亲的面,慢慢的挑开裤线,取出了六年前,妈妈为远行的儿子,缝藏在腰间的二百美元。含泪放到了妈妈手中。 这秋裤,这二百美元,绕行千山万水,见证了人间冷暖,见证了阿源成长。 阿源母亲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人越来越瘦,目光越来越暗,说话也更喘了。 但她还是用尽了残存的体能,化为丝丝微笑,来安慰家人。 阿源对妈妈说,'妈妈你放心,我会的,我会读到博士。' 阿源,在母亲身边,陪伴着她老人家。人生最后的五个月,护理了150天的日日夜夜。 母亲,在天堂可以欣慰的是,她三个儿子,都已事业有成。 大儿子,在美国开了一家很大的餐馆。并在巴西、委内瑞拉投资矿业。 发奋潜学,已读完了大专、金融学本科、金融学研究生。阿源,在德国。
阿源讲的经历,已经过去多年。它一直封藏在我的心底里。 如果我们再站在,历史发展的纬度,拉长焦聚,就会突然发现: 第三代已不知道,第二代和第一代的事。更不要说,还记得祖宗八辈子的事。 记忆功能的退化,必然会导致,生存毅力和坚韧能力的打折。 阿源在德国打工六年的经历,很沉重。但为了这珍贵的记忆,我鼓起了勇气,动笔记载。阿源,在德国。
阿源珍藏的日记本和穆勒送的羊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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