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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小阿姨陈悦琤
晓田
晓颖姐在微信里问我有没有小阿姨写的书法？我说有一幅，是30多年前小阿姨来纽约时送我的，至今珍藏着。她又问我：“ 想不想要一幅小阿姨99岁的书法作品？” 我欣喜地说：“ 那当然是求' 字’ 不得咾，小阿姨现在可是书法名家呀。”于是远在杭州的晓颖姐就给我寄来了小阿姨最近的书法作品－王義之的《兰亭序》，小阿姨今年99岁，现在也居住在杭州。99岁对小阿姨来说并不算稀奇事，看她写的书法就知道了，手不颤、眼不花，落笔淡定自信，笔锋刚柔并济，行走字里行间，经纬分明井然。
▲小阿姨99岁的书法作品《兰亭序》
小阿姨给自己还起了个网名叫“ 不老松” ，她玩起手机也绝不输给我们做小辈的，说是小辈，其实也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不少已七十开外，奔八十了。小阿姨是我们微信群里的大家长，她常常把有意思的帖子转发在群里和大家分享，每当晓颖姐把小阿姨接受媒体采访的报道文章和视频发在群里，或将小阿姨屡获书法作品奖的好消息在群里通报时，大家都会纷纷点赞祝贺，小阿姨也会按先后顺序点名致谢回复，从不混淆遗漏，思路绝对清晰敏锐。
差一点忘了，应该先把我和晓颖姐、小阿姨的关系缕一缕。晓颖姐算是我的表姐还是堂姐，几十年了还没搞清楚，反正叫姐总没错的。小阿姨是她妈妈，也是我爸爸的亲妹妹，按我们宁波人的叫法应该叫小孃孃才对，但我爸妈膝下的五个孩子从一开始就管小孃孃叫小阿姨的，从来也没有改过口。
我妈和小阿姨关系可不一般，她们从小就是同学，又是同龄，都是1925年生人，后来又同在宁波姜山的同一所小学里教书，所以也是同事，再后来又成了姑嫂，所以她俩特别亲密，情同姐妹，可以说是无话不说的闺蜜，而且是一生的闺蜜。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我们就把小阿姨完全当作我妈娘家的姐妹来称呼了。这样看来，晓颖姐究竟算是我的表姐还是堂姐还真没那么重要了，都算吧。
▲那时侯正年轻，中为我妈，左为二孃孃，右为小阿姨
小阿姨退休后时常会从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天台山来上海看望我爸妈，并在我爸妈家小住几天，她和我妈总是有说不完的私房话，可能她俩把各自家里的一点隐私都已经透露给对方了。我爸妈也常会去天台山看望小阿姨，她退休后有一段时间住在杭州的一家养老院，我爸妈也到杭州去看她，并同游西湖。
小阿姨在杭州报名上了老年大学的书法班，那年她65岁。虽然她在幼年时曾跟着我阿爷学过一些书法，但直到退休后才重拾笔墨纸砚，并沉浸其中。她在老年大学甘为小学生，勤学苦练从不缺课，这一学就是五年，这五年中，她巩固扎实了书法基础，认真领悟了书法精髓，反复临摹了名家字帖。小阿姨深谙书法没有捷径可寻之道，只有唯一一条从古至今所有书法家都无法规避的途径，那就是“ 临摹－创作－再临摹 －再创作” ，在这周而复始的循环中才能螺旋式提高上升。她并没有把这在常人看来枯燥乏味书法练习当作是一件痛苦的事情，而是乐在其中，她十分享受静静地琢磨每一个字的落笔轻重、运行快慢、结构布局的过程，她每天花四、五个小时遨游在“ 横、竖、撇、捺、点 ” 的无尽海洋里。当小阿姨离开杭州回到天台山时，她已在浙江书法界小有名气了，获得过多个不同层级的书法作品奖，还为外国友人作书法表演，其作品多次被日本书法爱好者收藏，这期间还加入了浙江省书法家协会。
▲小阿姨98岁的入选全国书法展作品《王勃滕王阁序》
我爸被小阿姨对书法的执着和专注深为折服，他曾用一种十分佩服的口吻对我说过：“ 侬小阿姨啊，现在只有对书法情有独钟，写起字来，啥事体侪忘记忒，脑子里只有写毛笔字，伊心相可以好到用毛笔抄写整本《红楼梦》。” 真的让人敬佩，这是对毅力的考验，但却一举两得，不仅练习了书法，还重温了古典名著，从而使文学修养也得到了再提高。不过在现在多家媒体对小阿姨的采访报道中，好像没有提到过她抄写《红楼梦》的事，也许小阿姨仅把这看作是书法练习中的一个过程吧。
▲小阿姨陈悦琤91岁时一气呵成的书法作品
我爸的话让我想起他因为小阿姨忘念于写字，还和她闹过别扭的事来。有一次我回上海，和爸妈闲聊时问起小阿姨现在怎样，那时他们都已经80多岁了。我妈朝我爸挼了挼嘴唇说：“ 呶，去问你爸呀，小阿姨上次来住了几天，被你爸气跑了。” 我面朝爸：“ 唉～，这怎么回呀？” 我爸有些尴尬却憨笑不语，我妈就告诉我说：“ 现在我们家是你爸负责烧饭，我负责理菜做准备工作。小阿姨来我家白相，我们做饭时，她就静静地在写字台上写她的毛笔字，等饭烧了叫她，三人就一起吃饭。一天你爸大概烧饭烧得有点冤枉格气了，就对着小阿姨嘀咕起来，说她只晓得写字吃饭，一点事体也不肯做，结果小阿姨一赌气，第二天就回天台山了。” 我妈埋怨道：“ 你爸又不是不知道，小阿姨从小就不会做家务事。后来在天台山，家事侪是由女儿晓颖操办。现在80多岁了，你爸却抱怨起她不做家务。”
▲99岁小阿姨依然每天笔耕不缀
是呀，小阿姨出身富家，从小家里就有专职管家（胡妈）操持家事，有专职佣人打理买菜清洁等家务锁事，有专职厨师负责烹饪一日三餐，有专职黄包车夫接送小孩上下学，哪还轮得到小阿姨学做家务呢，我爸老年做家务也是“ 赶鸭子上架” 不得已而为之。我经不住哑然失笑，对爸说：“ 你也太难为小阿姨了吧。” 爸依然无语。讲起来这对只差两岁的老兄妹，虽是家中最小的两儿女，但那时他们也都是耄耋老人了，讲起来还都是离休老干部，却好像又回到了孩童时为了丁点小事吵吵好好的年代，真有些可爱。
我爸和小阿姨并没有因为这点不足挂齿的蒜皮事而影响他们的兄妹情意，仍时常电话相互问候。我妈在腿脚不太听使唤的情况下，还和我爸一起在我大姐的陪伴下去天台山看望小阿姨，我妈后来电话里告诉我，说小阿姨厉害，和我爸一起登上山顶，她爬不动只能在山脚下等他们。这可能就是这对老闺蜜的最后一次相聚了，我妈在2012年去世，小阿姨知道后即在晓颖姐的陪伴下去上海看望我爸，给我爸带去了最及时、最温暖、最需要的来自自家小妹的抚慰。
四年后的2016年5月我爸离世，享年93岁。我们没有在群里发布这一消息，主要是想不要让同样年迈的小阿姨由此而引起情绪上的波动。其实我们忽略了，她可是一棵“ 不老松” ，她思维的敏锐度和对事物判断的逻辑性远远没有年迈。小阿姨在多次打我爸电话无人接听后已经敏感到可能发生的事情，在她的再三追问下，她的长子晓平哥便把我发表在北美世界日报上的《告别父亲》一文给了小阿姨。后来晓平哥在给我的微信中写道：“ 我妈看了你的文章，伤心不已，捶胸顿足。好在他能够面对，很快也就平静下来。” 其实我们都低估了小阿姨坚强，她有着超乎寻常的面对、承受、抗压的能力，她可是个有磨难经历老太太。
1985年我结婚就是去天台山度蜜月的，住在小阿姨家，到现在我还记得每一个细节。一个大院，她家住在大院中间的位置，厨房就在出她家门左边到大院尽头的最后一个房间。晓颖姐每天晚上都会来娘家帮忙烧一大桌菜招待我们，晓平哥也会每晚来陪我们晚餐。现在大院肯定不在了，但记忆还在。这期间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一天晚上小阿姨心情特别愉悦地拿着一张纸来给我看，原来这是她刚收到的中共宁波地委关于恢复小阿姨被剥夺了超过25年中共党籍的批文，她高兴，因为她失而复得，但这本该属于她的。
写到这里忽然让我想起法国作家米兰·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一书中有这样一句话：“ 只活一次的人生，相当于没有活过。” 这话听起来虽然有些偏颇，但我觉得用在小阿姨身上倒并不为过。她的第一次人生应该截止在1985年，那年她刚好60岁，这是一个分水岭。在这之前的人生并不是小阿姨能够自主选择的人生，从一个出生上海的富家小姐到被发落至天台山区后跌爬滚打几十年，从中让人不难想象其艰难的人生轨迹。好了，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好在小阿姨的第二次人生是她自由自主选择的人生，是真正属于她自己想要的人生。她把书法艺术不仅视为中华民族的文化瑰宝，更视为是让她不离不弃的人生精神伴侣，她乐在其中，享受其中。古人有一说，“ 取法乎上, 得乎其中, 取法乎中, 得乎其下。” 而小阿姨不刻意为自己设置目标，但对书法艺术的探索和追求却永不止步。因为她已经真正感受到，书法是“ 无言的诗，无形的舞，无图的画，无声的乐。” 也有书法行家说 “ 一支毛笔，界破虚空。” 小阿姨也是吧，书法已成为她的一种修炼、一种信仰。
▲小阿姨和她入选的书法作品集
▲小阿姨手捧全国书法作品入选证书
九十九岁不算老－乐在书坛的小阿姨陈悦琤（作者：晓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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