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声明一下,“转韵词”这个名词,是石瞳自己生造出来的,不见于任何前人典籍。假如方舟子先生哪天闲下来,突然有兴趣打我的假,欢迎提出资料证明这个词不是石瞳首创。
谈到转韵词,不得不提到一个女子,是为宋代钱塘名妓琴操。这位小萝莉是一位“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的艺妓,据说是卖艺不卖身。你若是她欣赏的文人雅士,她情愿为你唱曲儿陪你喝闲酒;你若是个纨绔子弟或是粗鲁庸才,她连面都不给你见,白白吧您哪!于是这位琴操姑娘身虽在青楼,心也与柳如是李香君同伦,不可小觑。
至于琴操和苏大胡子、秦太虚、黄山谷等牛逼闪闪的人物交往的轶事,因为和本文的主题干系不大,石瞳就不提了。因为咱们说的是“转韵词”,所以先得看看“转韵前”的词,一会儿看到“转韵后”的词的时候,不用石瞳多说,大家伙儿心里也就明白了。
话说秦少游这厮,虽是“苏门四学士”之一,写出的词,却是欧柳一派。苏大胡子曾经问他最近有何新作,少游很自豪地朗诵了两句:“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大苏笑着说:“用了十三个字,只说得一个人骑马楼前过。”可见苏大胡子对于小秦的婉约风格,也不是怎么太欣赏的。
但就是这个小秦,曾经写出过一阕在当时广为传唱的《满庭芳》,“转韵前”的词曰: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
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
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
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
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
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
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众位童鞋,只要你默读一遍,注意下每个句号前的尾字(也就是韵字),很容易就能发现这阕词押的是“en”韵。当然,稍微专业点的说法,按照《词林正韵》来归类,本词押的是词韵第六部。
当然,秦观在当时乐坛的影响力,大约更甚于目前的方文山。但就有一些喜欢哼小曲儿的附庸风雅之人,只记曲调,不记歌词,怎么顺口怎么唱。琴操姑娘有一回侍宴,恰巧碰上这么一位兄台,他张嘴就唱啊: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斜阳……”
琴操听了,于是就提醒:“谯门、谯门……”这位兄台一看:哟,还是个这么漂亮的小萝莉。于是就打趣说:“我就唱斜阳,你有没有本事把这阕词改成‘阳’字韵?”琴操当即唱道: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斜阳。
暂停征辔,聊共饮离觞。
多少蓬莱旧侣,频回首、烟霭茫茫。
孤村里,寒鸦万点,流水绕红墙。
魂伤。当此际,轻分罗带,暗解香囊。
谩赢得,青楼薄幸名狂。
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有馀香。
伤心处,高城望断,灯火已昏黄。”
一曲歌罢,满座皆惊。
OK,为了方便对比,咱们把改动的字词标注上红色再看下:
这其中,“辔、侣、频、心”这四个字全在句中,也都是以平易平、以仄易仄,纯粹是琴操一时兴起的改动,没有太大的理论意义可以深究。
但是,第一均(据宛敏灏先生观点,一个韵为一均)的尾两字用了“斜阳”,这样,为了避免用词的重复,秦观原词第四均的开头“斜阳外”就被琴操从均尾抽了俩字,改为“孤村里”。虽然词与近体诗不同,不存在“犯避”一说,但是琴操此举可以视作“避”的表现。
其余的改动,比如“离樽”与“离觞”,“烟霭纷纷”与“烟霭茫茫”,“销魂”与“魂伤”,“黄昏”与“昏黄”,只是字面改动合韵,并没有实质意义的差别。这也从一个侧面启示我们,转韵的时候要兼顾保留原意。
下阕第二均里,秦观原句是“香囊暗解,罗带轻分”,琴操改为“轻分罗带,暗解香囊”,也许是凑巧,“囊”字正好与“阳”字同韵,琴操乐得轻松,词序颠倒一下就可以了。
“红墙”二字的位置,本来是“孤村”,因为“孤村”被用到这一均的前面去了,琴操便用了“红墙”二字。“本来银汉是红墙,隔得卢家白玉堂。”这是李义山的诗,琴操此处用典,恰到好处。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少游原句用杜牧典,“青楼薄幸名存”,琴操易“存”为“狂”。“存”者,安放也;“狂”者,狂放也。这一字较少游更显大气,不似女子手笔。
至于“空惹啼痕”和“空有余香”,石瞳看来,也是琴操较好。同样是离别,少游是哭哭啼啼的,总难免小家子气,琴操到底还给人留个念想呢。
童鞋们现在应该明白了,“转韵词”只是将已有的词转另一个韵部,还要保证意义和原词没有大出入。从这个层面来说,“转韵词”并不能算是转韵者的再创作(当然,如果有天纵奇才,点石成金也未必没有可能),而只是一种文字游戏而已。只是这游戏兼顾了平仄韵律,不是随便改动几个字就能够尽善尽美的。
下面贴两首石瞳改动的转韵词,原作者仍然是少游。这一回,我也算冒充“钱塘名妓”了……
《水龙吟》
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
朱帘半卷,单衣初试,清明时候。
破暖轻风,弄晴微雨,欲无还有。
卖花声过尽,斜阳院落,红成阵、飞鸳甃。
玉佩丁东别后。怅佳期、参差难又。
名缰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
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
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向人依旧。
《水龙吟》
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远。
清明时候,单衣初试,朱帘半卷。
欲有还无,轻风微雨,弄晴破暖。
卖花声过尽,斜阳院落,红成阵、飞兰畹。
玉佩丁东两散。怅佳期、参差如幻。
名缰利锁,天还知道,将天也怨。
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相见。
怕多情已倦。当时皓月,向人空叹。
《风流子》
东风吹碧草,年华换、行客老沧洲。
见梅吐旧英,柳摇新绿,恼人春色,还上枝头。
寸心乱,北随云黯黯,东逐水悠悠。
斜日半山,暝烟两岸,数声横笛,一叶扁舟。
青门同携手,前欢记、浑似梦里扬州。
谁念断肠南陌,回首西楼。
算天长地久,有时有尽,奈何绵绵,此恨难休。
拟待倩人说与,生怕人愁。
《风流子》
东风吹碧草,年华换、行客过津沧。
见梅吐旧英,柳摇新绿,恼人春色,还系枝旁。
寸心乱,北随云黯黯,东逐水茫茫。
斜日半山,暝烟两岸,笛声入耳,舟影横江。
青门同携手,前欢记、浑似梦里维扬。
偏是西楼回首,南陌断肠。
算天长地久,有时有尽,奈何绵绵,夙愿难偿。
拟待倩人说与,生怕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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