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  

           2016年10月07日

        沈立新

　　我们宅村前有一座小木桥，桥虽小，来来往往的人却不少。我们宅村里的人到南浜种自留地，到南石家宅走亲访友，到再远些的祝桥镇上去，小孩子到石村小学上学，都要从这座桥上走过去。南石家宅的人到我们宅村和再北面的宅村走亲访友，到镇和村的企业上班，到镇上买卖东西，孩子到镇上的中学上学，都要从这座桥上走过来。所以，桥北桥南的宅村人家都离不开这座桥，桥北桥南宅村人家的地理意识里都有着这座桥，虽然这座桥从来就没有什么名字。
　　我们宅村里离这桥最近的是伯松大伯家，他家在宅村的东南角上，开出门来就是这桥，桥这头一棵老柳落叶时，一半落在河里，一半就落在他家场角。伯松大伯每天一大早起来扫场头，总是把桥坡桥面清扫一遍，扫掉泥泞、草屑、秋霜和冬雪。所以一年四季，这座小木桥每天总是干干净净、平平整整的。来来往往的人，走到这座小木桥上，脚步就会轻松起来，那些用长长铆钉铆住的长长桥板，虽然陈旧，但仍是光洁和结实，脚踩上去，发出的声音沉稳悦耳。每当此时，桥上人声，桥下人影，桥边柳色，河上微风，这小小木桥上就都是风情和风景。
　　小木桥上南来北往的人，口渴了，可以到伯松大伯家里讨一口水喝。伯松大伯烧的大麦茶，总是凉清在一只大大的钢精锅里。走得乏了，可以在伯松大伯家的屋檐下小坐，抽烟的男人，这时一定会敬上伯松大伯一支烟。
　　这座桥的桥桩也是木头的，在水下的桥桩长满青苔，周围往往有大石鱼。夏天里，摸大石鱼的人一下水，伯松大伯就会嘱他摸一摸水底的桥桩，摸鱼的人总是将四根桥桩一根根仔细摸过了，然后笑眯眯地说还结实着呢！上岸来将摸得的大石鱼留几尾给伯松大伯，伯松大伯说什么也不肯受。
　　不仅是伯松大伯一家，我们宅村里的人都喜爱这座小木桥。初春芦苇长叶，孩子们总是会把许多芦叶船，从水桥上放下去，看哪一只芦叶船最先到达桥下。夏晚在桥上乘凉，桥下水波里就都是蒲扇扇落的满天星星。秋天里涌到桥上去看桥下泊着的卖藕船，沾满藕塘泥的长长藕节，水里一洗就洗出了嫩红嫩白。冬日有雪时，那围着围巾、娉娉婷婷从桥上走来的人，就是我们宅村里三哥爱着的人。一年四季，每当夕阳西下，我们总是会站在桥上望一望，那一河的胭脂霞晖流汇入长长宽宽的河塘江，就仿佛觉得这河带着这桥、带着这宅村和田野，一直流到了天下世界。
　　我们宅村南边的南石家宅村里也有一座小木桥，比我们宅村的小木桥还要小。记得有一晚，南石家宅社场上放映电影　《三打白骨精》，大姐、三姐和我前去观看，走到南石家宅村里的小木桥边，该村的几个年轻人不让我们过桥去，说是看电影要收费。这时正好南石家宅村的林伯哥牵了牛从地里回来，我就尾随其后过了桥，守桥的人以为我是林伯哥家的孩子也就不以为意，想不到林伯哥是认识我的，问我怎么一个人出来看电影？我据实告诉林伯哥自己是逃票的，姐姐她们还留在桥头。林伯哥听了没说一句话，把牛往路边树上一拴就往回走。过了一会儿，姐姐她们都来了，说是林伯哥下了令，不准收任何人的钱。他还作揖道歉，说都是邻里乡亲，收钱的事说出去真是羞人。那几位年轻人也认了错，还打着手电筒提醒过桥的人注意脚下安全。我听了心里一下子通畅了，仿佛那座小小的桥架到了我心里。
　　在我们宅村附近，我印象深刻的还有一座桥，它在我们宅村西面的河塘江上，宽宽的桥面有来去对开两条步行道，中间还砌有摆花圃。桥两侧有栏杆，栏杆挡板上雕有莲花图案。桥有三孔，中间一孔通行大船。旁边两孔都有亲水平台，可停靠小船，人可沿桥头旋转阶梯走至平台上船。桥横卧河上，拱起在蓝天下夜空里，一身河光水色和星光月影。
　　这座桥一头连接着河塘江堤岸，一头连接着一片公墓地。村里人说，以前这河上没有这座桥，去公墓地送葬、祭祀和扫墓十分不便，村人就集资建造了这座桥。虽然一年四季行人稀少，这桥在荒野中夕阳下有些寂寞和冷落，但每逢送葬祭祀、清明扫墓之日，这桥上往来之人就络绎不绝。经过这桥的船队停止了鸣号，拉纤的人在这桥前就落了纤，路过这座桥的行人也会礼让在先。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一座生者送别死者的桥，承载着满满的离别和思念的情意，这桥上日色风光、桥下流水蕴含的都是敬和爱。我想这也许也是一座让灵魂抵达天堂的桥，安息在桥畔之人，可以从这里出发，走向他们生前向往而没有到达的地方。
　　我们宅村的田野上还有一些说是桥其实不是桥的桥，它们是架在河上的一节节水泥管子，用来连接两岸田野上的水渠，严格说来它们只是水渠的一部分，然而村里人也把它们当作桥来走。记得每年夏天到宅村北面的田野上挑油菜籽萁，就一定要走过这样的桥。有时风大，逆风过桥脚步尚稳；如是顺风，扁担两头的油菜籽萁像帆兜满了风，吹着挑担的人一溜小跑就过了桥，仿佛不是走而是飞过去的。有一个暴风雨之夜，生产队长和放水员想过桥去给棉花地排水，风大雨猛，竟然不能直立行走，只得从一节节水泥管子上爬过去。事后，大家想象平日里不拘言笑的两个大男人在狭小的水泥管子桥上一前一后爬行的样子，不禁哄笑不已。然而在大家心里，他俩高高大大的身材尺寸并没有为之降低半分。
　　现在，我已经走过了世界上很多桥：南浦大桥，上海市区第一座跨越黄浦江的大桥，桥名的一笔一画里都是改革开放的气魄和神韵；伦敦塔桥，伦敦的象征，被称之为“伦敦正门”，登塔远眺，泰晤士河两岸风光尽收眼底；巴黎新桥，塞纳河上年代最久远最为有名的桥，巴黎花都变迁发展的历史见证；布达佩斯链子桥，第一座连接布达和佩斯两城的桥，匈牙利人称多瑙河为母亲河，而链子桥就像是多瑙河母亲胸前最美丽的项链……一座座神奇的桥，让我走进了一个个多彩多姿的世界。而互联网这座无边无际无形的桥，正在连接和覆盖整个世界，正在创造前所未有的生活。
　　我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许多我没有走过的桥，还有许多桥正在人类的设计和想象之中。我相信总有一日，地球上的桥会架上月亮和星星。如是这样，广寒宫里的嫦娥也许就不会再感到寂寞，就是外星人也会感受到我们地球人的文明和爱。

　　时光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