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希涛
如皋有着悠久而深厚的人文积淀，三国军事家吕岱、北宋教育家胡瑗、明末清初文学家冒辟疆、明末清初戏剧家李渔等，是古代如皋星空中耀眼的星座。它又有“长寿之乡”美称，截至2019年1月1日，如皋145万人口中，百岁以上老人440位，105岁以上22位。我国当代著名诗人沙白，95年前就出生于此。
沙白，原名李涛、李乙，后更名理陶，笔名鲁氓（粗鲁的草民之意也）。1956年，他曾以此名出版过一本反映纺织工人生活的诗集《走向生活》），后在《萌芽》任编辑期间和诗人芦芒“撞车”（名字谐音），常使来访者找错人，闹出不少此“氓”非彼“芒”的笑话，遂弃之不用，改名沙白。
沙白早在上世纪40年代在校读书时，就受地下党影响，开始写诗并有作品见报。1958年，沙白在沪任诗歌编辑。我还是个学生，因爱好诗歌，订了《萌芽》并开始投稿，收到的多是铅印的退稿信，偶有附言，视若至宝。有一年暑假，我问清去巨鹿路675号的乘车路线，到《萌芽》编辑部拜访。接待我的正是诗歌编辑“理陶”，他个头不高，讲话带浓重的如皋口音。他鼓励我课余多读点书，不光读诗，还要广搜博采，为今后写诗打好基础。
沙白于1962年调南通市文联（他在信中告诉了我这一消息，那时我在福建部队），1980年又调至江苏省作协从事专业创作，诗集《杏花春雨江南》《大江东去》《南国小夜曲》《独享寂寞》《八十初度》《蝴蝶与刍狗》等蜚声大江南北。在中国当代诗人中，沙白是既能“婉约”，又能“豪放”，并在“两路”都留有代表作的诗人。
“水乡的路，/水云铺。/进庄出庄，/一把撸。”这是《水乡行》第一小节中的4句。整首诗仅四节，押一个韵脚，节奏舒缓平和，展示了一幅宁静恬美、秀丽淡雅的江南水乡图。再选一节：“要找人，/稻海深处：/一步步，/踏停蛙鼓……”清新迷人的诗句，50年后我依然能脱口而出，仿佛又跟着诗人走进烟雨迷漓中，心中泛起朦胧美意。
法国诗人瓦雷里曾说：“我宁愿我的诗被一个人读了一千遍，也不愿被一千个人读了一遍。”我最早读到《大江东去》，是在1963年11月号的《诗刊》上，当时，我正在战士演出队创作辞旧迎新节目，决定精选这首长诗朗诵：“浪追着浪，/浪挤着浪，/浪拽着浪，/浪推着浪，/向东呵向东，/大海在前，/旭日在前！”在激越的音乐声中，一个集体造型定格，台下掌声炸响。
2005年11月16日，沙白诗歌朗诵会举行，40余名诗人、作家及上千观众聆听，我却因故只能在朗诵会后赶到南通，在新桥新村看望诗翁沙白，为他80岁生日祝寿。沙白脸色红润，谈笑风生，握别时，送我一册《沙白诗歌朗诵会作品选》，至今依然珍藏在我身边。
沙白一向低调，谦谨而淡泊，尽管他的不少小诗早就被读者传得极广,仿写者众多。《南国小夜曲》中一首《秋》，收进苏教版六年级
（上）的语文教材，“湖波上/荡着红叶一片/如一叶扁舟/上面坐着秋天”；《红叶》中，风把红叶吹到诗人脚边，经霜后他才发现，绿色的生命里也有热血，霜打后的红叶更具生命力和活力，诗人感悟，不必为生命的逝去而烦恼……
沙白的《八十初度》以短诗为主，长者也不超过40行，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诗人对生命意义的积极“反刍”。沙白以一个真诗人的博大与睿智，实现对人生、对生命、对命运的急切而焦躁的考问。这些诗作明显区别于他早中期作品，表现出震撼人心的深郁和沉雄。“要记住的/
未必能记住/要忘记的/又何尝能够忘记”。沙白是醉的，也是醒的。清醒的迷茫，迷茫的清醒，是诗的境界，也是哲学的境界，是睿智者超逸尘俗的反思境界，是一种沧桑而从容的语势。
沙白在“文革”结束后开始写散文。《沙白散文选》中，一类是随笔杂感，一类是诗话书话，第三类则是游记、杂谈。为散文选作序的是忆明珠，同为江苏最有成就的两位诗人之一，忆明珠小沙白两岁。他笔下对知交几十年的沙白最有发言权——“说起沙白，在我的印象中就会浮现出一幅杏花初燃、春雨潇潇的画面，他是从杏花春雨中向我们行吟而来的。这是因为他最初引起读者惊喜的那本诗集，有着一个《杏花春雨江南》的美丽名字。而其中发表于1963年的《江南人家》诸短诗，以明媚轻快的抒情色调，为当时被政治高温烤炙得干枯欲裂的诗歌园地，带来了一种杏花春雨般的潮润与温馨。”忆明珠认为：“散文以思想启示人，但它必须有感情流动其间，这思想才具有生动的活力。年轻人思想单纯而感情丰富，大都曾与诗同行过一段路，故有'青春作赋’之说，乃至年齿渐增，阅历渐深，感情活动渐趋平和稳定，这时候思想就活跃起来……宠辱荣枯，升沉起伏以至治乱兴衰，公道天理，都想来个寻根究底，否则，稀里糊涂被人牵着鼻子走了一辈子，还以为是在完成一桩神圣使命，岂不悲乎！这就是所谓'皓首穷经了’。”沙白的这些散文，便是他“穷经”之所得了。
中国诗史上常出现父子（女）诗人和文学家，如“三曹”“三苏”及当代诗坛的顾工与顾城、李瑛与李小雨、邹荻帆和邹静之。沙白及其长子李曙白也是一对父子诗人。李曙白的诗可与其父平分秋色，甚至有人说父子俩可比汉代枚乘、枚皋父子（均为汉赋名家）。
出生于1925年中秋节的沙白，虚龄已95岁(他比贺敬之小一岁，比李瑛大一岁)，是当下健在的既能“婉约”又能“豪放”的少数诗者了。大概30年前，沙白中过一次风，一只耳朵几乎听不见。四五年前又有过一次小中风，走路就困难了。虽坚持锻炼，毕竟年岁大了，现在只能在室内拄杖走一小会儿，生活基本自理。沙白平时读书看报，通过电视看新闻和体育节目，能上电脑，从未用过手机。偶尔还写作，主要是整理、修改旧稿和写些怀念、悼念故人之作。我在今年第1期《扬子江诗刊》上读到他《悼忆明珠》（忆明珠于一年半前离世）一诗：“平生知己零落尽，泪眼临窗望落照”，知道他们此生交集，唏嘘不已，当即去信问安。曙白告诉了我他父亲的近况，并转达诗翁的问候。
沙白诗翁，道德文章，影响遐迩，炙我良深。遥祝诗翁长寿，再有华章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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