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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世界里的不凡故事

张颐武

   

   2015年春,电视剧《平凡的世界》热播再度引发了对于同名小说的高度关注。这部成书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作品,已经经历了近三十年的时间的磨洗,但仍然能够激发起公众的兴趣,能够在畅销书中保持自己的地位,改编的电视剧也激发了不少人的共鸣,显示了这部著作的独特性和持久的魅力。这无疑是我们曾经熟悉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新时期文学”的一个异数,也是一部始终在中国的独特语境中打动人心的作品。这无疑已经构成了非常值得探讨的文学和社会现象。

这部小说以高度写实的手法表现了孙少平、孙少安兄弟的从底层开始的艰难的奋斗史,故事非常真切地表现了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叶到而八十年代中叶中国的乡村和城市的日常生活。这正是从计划经济的后期到市场经济初期,社会正在复杂的转型之中。故事曲折生动,写实的写法相对单纯,也延续了写实主义的手法,看起来在技巧上和计划经济时代写农村生活的《创业史》、《艳阳天》等作品一脉相承,但却完全没有了那些作品的那种观念的框架的约束,那些作品的写实正是由于被当时的观念所束缚而难于真切地表现出现实的真实感,难免被概念主导。而《平凡的世界》所写到的城乡差别、农民与城市人的差异都是异常真实的。他所表现的底层青年的自强不息,坚韧奋斗,通过自己的努力向更高目标攀登的精神在当时就是格外真切而具体的。所以能够打动人心。

路遥的小说承接了巴尔扎克、狄更斯等人的传统写实的路子。而这在八十年代中期之后并不是文学界的主流。路遥的小说还用传统的笔法对社会进行深描,在当时是少数。连路遥自己,都觉得落伍了,这部作品也并不合乎当时的文学的潮流。如果说,莫言等人的作品在高端文学圈和大都会里流行,那么路遥的作品,就是在基层社会流行。这部作品是当时“纯文学”和“通俗文学”的分化尚未完成时期的最后的重要的作品。到今天还能够横跨已经完全分开的这两个平行的文学潮流而产生巨大的影响。

从今天回溯,那时候的文艺青年,不是今天喜欢读马尔克斯、卡夫卡的小资青年,而是那种缺乏深造机会,在群众艺术馆里受到点启蒙,时不时还会诞生一个“农民诗人”、“工人诗人”的群体。他们是那个年代路遥的拥趸,很多人并没有专业的现代主义文学修养,而只是发自内心的喜爱《平凡的世界》。这种情况,放在今天依然如此。《平凡的世界》今天的读者,依然以普通的、乡镇的、三四线城市青年为主。他们可能喜欢看《泰囧》,以王宝强为榜样,激励自己。他们一方面在基层干活,另一方面又怀有梦想,希望跨越平凡世界乡村和城市之间的沟沟壑壑这批今天的新读者、新梦想者,是中国中产阶层的后备军。这批人的成长与梦想,与《平凡的世界》里描述的主人公的奋斗历程,有太多相似性。所以他们看《平凡的世界》时,代入感很强,几乎把自己当成了主角。这种持久的魅力其实正是大众文化具有的,而人克服环境的限制不断努力,个人奋斗的故事也是大众文化的最重要的主题。这部作品正是把这个主题表现得非常生动。

我们其实可以清晰地看到,中国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过渡,社会已经经历了巨大的变化,但年轻人所遇到的困难和挑战,社会的从底层向上奋斗所面对的诸多问题,仍然有其一以贯之的连续性。农村人口向城市流动,基层人群向中产阶层流动,人们向上、向上,再向上流动。这是中国高速发展的整个过程,是城乡有别的普遍现实

当然,在路遥的那个时代,城乡落差更多体现在经济上;乡村的贫困是格外触目的。而今天,城乡落差在经济方面也还是现实存在,但更则主要体现在文化上。如今新崛起的乡镇社会,通过土地流转等多种方式,使得一部分农民的经济收入,并不比城市白领差,可是他们在文化上依然处于弱势,有一种文化自卑感。差异往往落在了文化上。

到了今天,大众文化已经和纯文学有了明确的分野,它已经通过影视更多地构成了社会主流。在这样的市场经济环境里里,文艺青年和普通青年分开了,普通青年的趣味是发自内心的,而文艺青年的趣味是靠学习培养的。《平凡的世界》恰恰就是普通青年、大众文化的那款菜,寄托了他们对生活的向往和梦想的方式。这部作品的当下的价值仍然在于此。当然,  未来的中国,随着三四线城市和乡镇的发达,普通劳动者收入的提高和中等收入群体的扩大以及互联网带来的扁平化的社会的新结构,城乡间的文化差异日趋减少,这本小说或许就到了流行的末期。它特别能打动那些经济、文化尚处于弱势的群体。可是当中国城乡一体化以后;当乡镇社会该有的服务、文艺范儿一应俱全以后;当未来人们的观念里,小城镇已经具有了人与环境和谐的美好以后,小说的激励作用终会淡化。但它所铭刻的历史会让人记住。

  总之,《平凡的世界》在一个不平凡的大时代中所呈现的中国故事为我们提供了中国梦的一个生动的记录。它所凸显的文学的独特的意义和价值仍然会深刻地留在人们的记忆中和文学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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