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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拉克往事


2014914日,我刚刚结束在阿富汗为期一个月的采访报道,又接到任务,起程奔赴伊拉克。彼时,极端组织已经占领了该国西部和北部大片领土,并一度对首都巴格达形成威胁,局势与伊拉克9月的天气一样火热。回想起那段岁月,颇为难忘。写下这段往事,以此作为对驻外一周年(2014.05.08-2015.05.08)的纪念。

“在巴格达用不着闹钟,每天早上的爆炸声会准时叫你起床。”


我从没想过人生第一次听音乐会会是伊拉克。9月的傍晚,火红的太阳悬垂在底格里斯河畔,烤的伊拉克国家剧院栅栏上黑色铁皮做的笑脸都快融化了似的,然而炎热的天气并没有阻挡人们的热情,偌大的音乐厅里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


那时我刚从阿富汗来到伊拉克。印象中这两个国家可能没什么区别,都是战乱、爆炸、袭击的代名词。然而巴格达宽阔的柏油路,红色的双层巴士,不戴头巾的妇女,处处彰显出即使同为战乱国家,也有矮穷挫与高富帅之分。


更让我震惊的是伊拉克——这个饱受战火蹂躏的伊斯兰国家,居然还有演奏西方古典音乐的交响乐团!要知道,在阿富汗,2003年前整个国家连个演奏国歌的乐团都凑不齐,更别提欣赏古典音乐的观众群了。而伊拉克的情况则迥然不同,早在1959年,伊拉克就成立了国家交响乐团,这是中东地区最早的交响乐团之一。起初,乐团发展还比较顺利,但好景不长,两伊战争、海湾战争和战后长期的国际制裁,使得伊拉克人的生活十分困难,那时候乐团的音乐家每月工资只有3美元,在当时只够买一打鸡蛋。许多人转行做了别的或者移民到了国外。除了人才流失,2003年,这个乐团又遭遇了沉重的打击,当年伊拉克战争爆发后,巴格达城内一片混乱,乐团的剧院和办公楼被洗劫一空,很多名贵的乐器和珍贵的曲谱遗失。随后,暴徒又纵火将剧院和办公楼烧毁。此后年间,这些音乐家只能辗转巴格达多个场所进行排练,成了一个没有排练和演出场地的流浪乐团。


演出进行地很顺利,贝多芬、施特劳斯的名曲回荡在音乐厅的上空,台上的音乐家深情而专注,台下的观众陶醉而不喧哗,这样的场景让我有几分错觉,恍惚觉得这不是那个战火纷飞的陌生国度。


同样让我产生错觉的还有演奏会上的一位大提琴手,她戴着黑色的头巾,鲜明的穆斯林身份与巴赫的古典音乐似乎不太搭调。看着她拉琴时优雅的身姿,我总想起电影《她比烟花寂寞》的某些场景,尽管两者并没什么关系。


她叫图卡,今年21岁。


两天后的采访在图卡的朋友杜阿家里进行,因为图卡的妈妈不愿意我们去她家采访,来自保守的伊拉克什叶派圣城卡尔巴拉的母亲对女儿学西方音乐这件事始终不太认可,认为这有违伊斯兰的教义。但好在她爸爸全力支持女儿学琴,这才使从小就喜欢音乐的图卡有了实现自己梦想的机会。采访当天,图卡戴着粉红色的头巾,生硬的阿拉伯语从她嘴里说出来显得柔和而甜美,这个年仅21岁的姑娘6岁开始学大提琴。她说这么多年来她很少把琴拿回家里,因为怕路上被一些极端保守分子侮辱或攻击。图卡13岁就加入了伊拉克国家交响乐团,这倒并不是因为她琴艺多么高超,而是连年的战乱使许多音乐家离开伊拉克,乐团的岗位出现大量空缺,只能靠年轻人来填补。


比图卡大一岁的杜阿,14岁成为交响乐团的双簧管演奏员,与图卡不同,她学音乐得到了家人的一致支持。这个巴格达大学西班牙语系大三学生没有戴头巾,梳着齐耳短发,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交谈中她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却也有自己的无奈:“天天爆炸,尽管我们没伤到,但有时候我想看点娱乐新闻,网上却到处都是这儿炸了那儿杀人了,挺让人崩溃的。”采访结束的时候,我提出想在大门口拍几组她家房子的镜头,杜阿的爸爸摆摆手:“算了,谁知道周围都住着些什么人,万一有极端分子呢!”


后来,这个疯狂喜欢韩剧,对韩国明星如数家珍的小姑娘在脸书上更新了一条状态:“在巴格达用不着闹钟,每天早上的爆炸声会准时叫你起床。”


“说真的,我做梦都想移民。”


塔里克是我们的司机,这个中年伊拉克男人据说有两个老婆。10月份的时候,不断有媒体报道说极端组织已经打到了巴格达机场旁边的阿布格莱布地区,离首都只有18公里。


我决定去看看。


当我告诉塔里克要去阿布格莱布时,他泛着油光的红润的脸瞬间变得煞白。阿布格莱布,这个曾因2004年美军虐囚丑闻而为人们所熟知的地方,即使见惯了各种爆炸的巴格达人对其也望而却步。那时我也在巴格达待了将近一个月,见惯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习惯了每天的安检搜身。然而到了阿布格莱布,真是感叹巴格达的安检简直就是小儿科。汽车刚一拐进这个临近巴格达机场的区域,两边就是高耸的水泥墙,墙上缠着厚厚的铁丝网,墙角的岗哨里,荷枪实弹的军人威严地打量着每辆路过的车。每走一两分钟就有军方设置的检查站,最后我都数不过来这一路到底过了多少个安检站。到了阿布格莱布市中心,被伊拉克大兵护着进入一处菜市场了解情况,大兵们一左一右,拨开我身旁的行人,采访还不到十分钟就被告知必须马上离开。


然而这里的居民却告诉我他们的生活一切正常。并没有什么极端组织存在。当地一名部落长老指着通往伊拉克西部的公路跟我说:“别说阿布格莱布了,你再往西走25公里都没问题。”再往西走就是安巴尔省,那里大部分被极端组织控制着……


回程的路上,我安慰塔里克:“你看,阿布格莱布也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危险嘛!”他开着那辆破旧到随时都会散架的红色小轿车,紧紧攥着方向盘,不动声色地说:“听这些人胡扯,在巴格达谁不知道阿布格莱布是最危险的!巴格达没人愿意来这里,我有家有业,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孩子们怎么办。现在他们放假在家,我都不敢让他们出门,成天待在家里。谁知道出门会不会碰到爆炸或绑架,说真的,我做梦都想移民,离开这里。”

“伊拉克是我的家,我每天早上出门都不知道晚上能不能活着回来,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但并不是所有伊拉克人都想离开,杜阿的爸爸马吉德就是其中之一。马吉德50岁,是交响乐团的小号手和图书馆长。9月的巴格达依然骄阳似火,在巴格达音乐与芭蕾学校的小花坛里,体重超过200斤的他不断地擦着额头上的汗,向我讲起他的故事。


2003年伊拉克战争爆发后,马吉德辗转逃到了约旦,在那里,本是音乐家的他找不到音乐方面的工作,只好开起了出租车。两年后,他离开约旦回到伊拉克,我问他,尽管在约旦不能从事音乐了,但安全是有保障的,为什么回来。他说,伊拉克是他的家,尽管约旦也是阿拉伯国家,他们说同一种语言,信奉同一种宗教,但他在那里始终没有归属感,觉得那不是属于自己的地方。“回伊拉克你不害怕吗?万一哪天被炸了怎么办”?我问,他耸耸肩:“前几天我刚埋葬了我哥哥,他被绑匪撕了票,这就是伊拉克,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遭遇不测,我每天早上出门都不知道晚上能不能活着回来,这就是我们的命运。但死在自己的故土上总比客死他乡要好。”


老一辈人也许是因为无法适应外国的生活而回来,年轻一辈则是深感自己肩上有份重建国家的责任而选择不离开。在我采访图卡快要结束的时候,我问她,许多伊拉克音乐家、艺术家、医生等都选择离开这个国家,将来你也会吗?图卡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也想出国深造,但将来是一定要回来的,不管形势如何,我终究还是会在伊拉克生活下去,伊拉克不能没有古典音乐,如果我们这些年轻人都走了,这个国家以后怎么办呢?”


“底格里斯河畔伴随着枪声腾空而起的绚烂烟火,是巴格达最美丽的风景。”


巴格达是一座极富中东风情的城市,中午时分,全城的清真寺响起宣理声,悠扬地回荡在郁郁葱葱的椰枣树间,仿佛把人带回了遥远的阿拔斯王朝。到了夜里,宣理声就被另一种声音代替,那就是枪声或者偶尔传来的爆炸声,当然,还有底格里斯河两岸伴随着枪声腾空而起照亮夜空的绚烂烟火,那是巴格达人在炮火中的婚礼。无论是爆炸、绑架、暗杀,或是绝望、悲伤、背叛、亦或是离开、留下与诀别,这座城市每天都有人出生、有人结婚、有人老去、有人死亡。生活还要继续,这也许就是巴格达留给我的最珍贵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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