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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夜兼程，此去千里路漫漫
这次边界考察的地区位于帕米尔高原和喀喇昆仑山脉的高寒无人区，河谷地段海拔在3300米以上，周围山脉平均海拔超过5500米。我们这次考察的任务是寻找并测量坐落在无人区河谷深处的界桩。
由于路途漫长、交通不便，从北京出发到中巴边界一线的界桩，需要先从北京飞到新疆喀什，在喀什留宿；再从喀什乘车赴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在塔县留宿；再从塔县乘车赶赴边防连队，在连队留宿；再从边防连队乘车赴边界线驻地；在驻地整理行装，徒步进入无人区河谷。
简易碎石铺成的盘山路
常言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但“蜀道”的艰难程度远不及边界真正的“天路”。由塔什库尔干县至边界线有300多公里的简易碎石路，或依山而凿紧贴悬崖，或直接铺设在河床上，是不折不扣的“搓板路”。随行的伙伴开完笑说，快被颠成了“胃下垂”。坐在越野车上，要时刻紧抓着扶手，一不小心就会撞头。一路上看到废弃的越野车停在路边，河面上漂浮着不小心跌落悬崖的牦牛尸体。我们的行程也遭遇了山体滑坡阻塞道路。幸运地是，有推土机及时赶到处理了险情，最终赶在天黑前抵达了驻地。
中巴边界中方一侧是新疆喀什地区。喀什古代称为疏勒，东汉使者班超就是以疏勒为根据地，历经十八年，打败匈奴犯乱，重新统一西域，使丝绸之路得以畅通。沿途看到听到许多历史遗迹和事迹，行进在千年的历史文化积淀里，也给即将开始的无人区考察带来了些许暖意。
二、“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这次考察最艰险的部分，是徒步进入称作“死亡谷”的克里满河谷。河谷为无人区，深约30公里，常有野狼出没，车辆无法通行，只能徒步。由于界桩坐落在河谷深处，我们要溯流而上，抵达河谷最深处的界桩后，再原路返回。河谷两侧是高耸的山脉，进入河谷后断断续续的手机信号完全消失，只能用卫星电话按约定好的时间与外界保持联系。
为了能早去早回，我们赶在凌晨6点（由于存在时差，相当于当地时间4点）启程，抵达靠近边界线的驻地后发现，再往前不远就是中巴边界线，眼前是一条湍急的河，水深过腰。但要进入河谷，必须先跨过这条河。我们试图驾驶越野车强行渡河，但河水太深，车身陷了进去，为了防止车辆发动机熄火，河水倒灌，我们只得在车身上绑上绳子，用另一辆车把它拉了回来。无奈之下，我们只好放弃车渡河。人在河中行走时，脚掌在水下根本踩不实，单独渡河很容易被冲走，需要四五个人肩并肩、手挽手组成人墙，相互搀扶渡河。河水寒冷刺骨，即使身着防护衣仍冻得浑身发抖。
四人结成一组搀扶渡河
渡河只是遭遇的第一个难关，漫长危险的无人区河谷才是真正的考验。进入河谷之前，曾简单地以为界桩竖立在河岸边，只要沿着河边走，逐个找界桩即可。但进河谷之后才发现，河流两侧要么是近乎垂直的断崖，要么是巨型的碎石，只能不断地找路，河的这一侧难走，就跳到另一侧，一路上“跳着石头过河”。身背沉重物资，在石间跳跃，稍有不慎就会掉入湍急的河流。河流上游结冰，冰盖下面急流穿过，只能小心翼翼踏冰而过，时刻小心冰盖崩裂，陷入河中。很多石头间差不多有1至2米的间距，一开始不敢跳，后来慢慢掌握了平衡的技巧，也学会了如何避开有青苔的石头，等到了后半程基本可以做到“如履平地”，也是很有成就感的事。
在河中的石头间跳跃渡河
高原山区含氧量仅为平原一半，徒步就相当于负重30公斤。为了减轻负重，每个人随身只携带了一瓶水，喝完后就只能饮用河水或雪水。这对于从未喝过河水的我来说也是一项挑战。尽管同行前辈的再三鼓励，但河水有鱼腥的味道，还悬浮着些许水藻，实在难以下咽。最终口渴难耐，对着满瓶的河水一饮而尽。
从冰河中取雪水饮用
三、风餐露宿，跋山涉水觅界桩
河谷多年无人抵达，谁也不清楚真实的情况。出发之前，团队制定了相对宽松的时间安排，计划用三天两夜的时间走出河谷。进入河谷后，大家士气高涨，一致决定加快速度，争取用两天一夜时间完成任务，计划第一天的天黑之前抵达河谷最深处露营，第二天早上再沿河谷原路返回。
在河谷里徒步绝对是体力与毅力的双重考验。和平原相比，植被稀疏的高原河谷里氧气含量很低，走在路上总觉得气短，没有力气大声说话。沿途山陡坡险，冲沟纵横，碎石遍地，很多地方一侧是几乎垂直的峭壁，另一侧就是悬崖，令人望而生畏。许多道路只有半只脚的宽度，极易滑倒跌落，扭伤摔伤。为防止意外，大家手脚并用，将身体紧紧贴在山崖上。因山体岩石长期风化，攀爬过程中不时有滚石飞落，一旦被击中非死即伤，大家既要注意脚下，又要小心躲避“飞来横祸”。
河谷中有些界桩之间将近十几公里，长时间看不到界桩，让人产生失落感。到了可以歇脚的地方，瘫躺下来就不想再走。放眼四周，是令人绝望的荒山野岭，时不时还会见到狼粪、爪印和捕食残渣。但想到已经走了这么长的路，彼此之间相互打气，坚持下去不要放弃，暗示自己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努力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走下去。在河谷的碎石路上行进，爬陡坡、跳石头，脚磨得很厉害。一开始觉得脚疼，但因为全身都很疼，就没有理会它，到了休息的地方，脱掉鞋子，发现脚皮磨出了血，和袜子黏成一片，撕不下来。
河谷中冲沟纵横、碎石遍地
在彼此相互鼓励下，我们最终还是赶在天黑之前抵达了河谷最深处的山脚下。夜晚生火露营，营地选在河漫滩的高地上，每个人分头从附近灌木丛搜寻易燃的木枝和牛粪，从附近的冰河里取水熬煮携带的方便面和牛肉。为了减轻负重，团队没有携带帐篷，睡觉前大家将背包垒成矮墙，挡住寒风来的方向，合衣钻进类似“信封”的睡袋里。即使全副武装仍觉得寒冷刺骨，睡前保温杯里灌满的热水，在清晨醒来后已经结成冰。“天为盖、地为席”，躺着睡袋里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满天的星河，对于无比疲惫的我来说，应该是最舒适的港湾了。
晚上在河谷中露营
这注定是一个终身难忘的夜晚。睡觉前，最担心的问题是会不会有野狼偷袭。同行的前辈说，马的灵敏性比人高很多，如果有狼来，马会第一时间发现。何况我们人多，轮流持枪放哨，不用怕狼。半夜的时候，马时不时就会鸣叫几声，醒了很多次，看到眼前一切正常，又继续睡下。看着身边轮流站岗保护彼此的同伴，顿时觉得路途的辛苦不算什么。
攀爬通向山顶界桩的陡坡
第二天清晨起来，由于缺氧的缘故，头特别疼。不过经过一夜休息，大家的精力还是得到了短暂的补充，继续朝着最终目标进发。河谷最深处的界桩坐落在接近山顶的位置，比山脚高出约400米，且山坡极陡。整个攀爬过程异常艰辛，为了防止下滑，要手脚并用，将整个身体贴在山坡上。还要时刻注意头顶上方突然落下的石头。爬山的时候，努力避免和其他人在一条竖线上，往往上面的人脚一踩，下面的人就会遭遇“石头雨”。登上山顶的界桩后，每个人都兴奋地溢于言表。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测量完毕后立刻就赶路回程，最终从河谷走出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深夜，看到前来接应的同志，大家纷纷激动地拥抱了上去。
考察小队在山顶的界桩（垒石堆）旁合影
事非经过不知艰，实地考察路途艰辛，各种危险如影随形，连喝一口热水、吃一口热饭、找一块平地休息都成为奢望。在科技和后勤保障已经发达的今天，轻装上阵尚且如此艰难，几十年前的边界没有路、没有车、没有像样的设备，有的只是更厚的冰川、更崎岖的山路，我们的前辈将数百斤的界桩搬运上界需要何等的体力和毅力。正是凭着对祖国的无限热爱、赤诚初心，他们在高原屋脊竖立起棵棵界桩，一代又一代接力奉献，守护象征国家领土主权的边界线，将一腔热血洒满高原雪域。
与河谷深处的界桩合影
后 记
边海外交工作不仅有谈判桌上的折冲樽俎、纵横捭阖，坚定捍卫国家利益，也有实地摸爬滚打、不为人知的努力与付出，往往要爬雪山、涉冰河、上高原、进沙漠，跋山涉水，流血流汗，用自己的脚步丈量祖国边界的每一寸土地。对于我个人来说，这两天一夜走过了人生最难走的路，但如果把整个边界工作比作千里路、万卷书，这次的边界考察只能算是其中的一小段路、一小章节。无数的高原深山和戈壁沙漠都曾留下过边界前辈的足迹和汗水，为了找到准确的界标位置，徒步几公里甚至几十公里的崎岖山路都是家常便饭。
边海工作使命光荣、责任重大，我有幸行走在祖国的边界线上时，这种体会便更加真切和深刻。几代边海前辈无怨无悔地挥洒汗水、奉献青春，为后辈铺设了前行的道路，我们要把这条已修好的路夯实地更加坚固。“忠诚”守护每一寸祖国领土，用“使命”诠释一颗赤诚爱国之心，用“奉献”筑就一条民族复兴之路。
本文作者系边海司侯立鹏
青春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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