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萨沙漠中拔地而起的金字塔群和狮身人面像是已为陈迹的古埃及的遗迹，其规模之宏大令拥有1600万人口的现代开罗城也相形见绌。规模最大的胡夫金字塔建于公元前2530年左右，是古埃及第四王朝的法老胡夫的陵墓。直到埃菲尔铁塔建成之前，胡夫金字塔都是地球上规模最大的建筑。为了建造这些金字塔群，工人需将总重650吨的石块搬运到指定的位置，其中有些石头就重达9吨，而当时的工人们除了木头和绳子一无所有。在过去的4500年里，金字塔吸引了各式各样的赞美和兴趣，从古代的宗教崇拜、盗墓到现代的“金字塔力量”的医疗主张再到“考古学家”寻找隐藏的空间或外星人访问地球的迹象等伪科学搜索，作为工程的壮举或数万人历经数十年劳动的成果，金字塔群甚至让最智慧的观察者都感到震惊。
长期以来，对金字塔建造者以及建造原因的追寻一直是它们的魅力所在。在大众的想象中，金字塔是由为无情的法老服务的奴隶所建造的，这种想法根深蒂固。这种关于埃及有一个庞大的奴隶阶层的概念起源于犹太教-基督教传统，并被如塞西尔·B·戴米尔的《十诫》等好莱坞作品所普及。在这些作品中，被俘虏的人们在法老的监督者的鞭子下在烈日下劳动，但吉萨金字塔古迹内部的涂鸦似乎表明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一直以来，图坦卡门等法老的神话般的艺术和黄金宝藏的光环掩盖了科学考古学家为了解人类力量是如何被调动起来以实现金字塔的建造而做出的努力。直到最近，哈佛大学闪米特人博物馆的研究员、埃及古物学家马克·雷纳(Mark Lehner)正在利用各种各样的证据，从地质历史到对工人生活痕迹、面包制作技术和动物遗骸的分析，试图给出一个答案。雷纳已经找到了金字塔建造者的城市，并分析出金字塔的建造者并不是奴隶。
1973年，雷纳第一次作为海外留学生去了埃及，最后在埃及待了13年。雷纳的路费是由一个基金会支付的，该基金会认为在狮身人面像的爪子下面会发现一个记录大厅，年轻的雷纳希望能证明这是否是真的，但随着他花在研究狮身人面像上的时间越多，他就越相信这种探索是被误导的，于是他放弃了这种幻想，投身于吉萨高原和金字塔的考古研究。
之后，雷纳就辗转于埃及各地的德国、法国、埃及、英国和美国等国家的探险队中工作，用一位雇主的话说，他成了一个 '考古流浪汉'。在短暂的考古挖掘季结束后，雷纳便要投入发掘成果的地图和图纸绘制工作。工作之中，雷纳发现自己有绘图的诀窍，并从一位德国专家那里学到了制图和技术制图的第一堂课。
雷纳绘制图纸
雷纳研究的第一次重大突破是在1977年，当时斯坦福研究所在狮身人面像和金字塔群进行了一个遥感项目——利用非侵入性技术寻找空腔。狮身人面像是直接从吉萨的沉积岩中雕刻出来的，坐落在周围高原的表面之下。雷纳被派去负责一群人清理遗迹周围的U形切割岩渠，以便将传感设备带入。为了绘制任何异常点的位置，雷纳将狮身人面像当时所存有的最大的表面图放大查看，并发现其极其不准确。
雷纳当时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制图者，他问埃及美国研究中心(American Research Center in Egypt ，简称ARCE，一个包括博物馆和哈佛等大学在内的机构组成的财团)的主任，他们是否愿意资助他绘制狮身人面像新图的工作。尽管雷纳在这一领域有丰富的经验，但他并没有博士学位，经营雷纳个人的考古项目显然是不可能的。雷纳只好转而向德国考古研究所借出了摄影测量设备，一种公路部门用于从空中拍摄高精度立体照片的设备。有了设备，雷纳很快就绘制出了第一张狮身人面像的比例图，该图现在正在哈佛的闪米特博物馆展出。
莱纳对大狮身人面像的正面摄影测量高度
在测绘过程中，雷纳对狮身人面像磨损和修补的表面进行了仔细的检查，这使他有了一些猜想。雷纳说：“这里有一层又一层的修复砖石，可以一直追溯到法老时代，这表明即使在那时，狮身人面像也被严重风化了。”雷纳所看到的，从本质上讲，是一个从未被注意过的考古细节。
为了更好地了解狮身人面像所采用的天然岩石层的不同风化情况，雷纳最初咨询了一位具有石器保护专业知识的地质学家。后来，他对形成吉萨高原的地质力量的兴趣使他接触到了一位年轻的地质学家，图宾根大学的托马斯-艾格纳，他正在研究当地的沉积循环。狮身人面像所在的高原低破的岩层，往往在软岩和硬岩之间交替出现。较软的岩石层是在地质年代沉积的，当时该地区是一个由海岸礁石保护的回水泻湖，岩层非常容易受到侵蚀。艾格纳向雷纳指出，高原这一部分的“硬-软”岩层序列使古代石匠很容易提取用于建筑的石块。雷纳分析，用于建造狮身人面像前的神庙的石块是从环绕狮身人面像的三面沟渠中采掘出来的。这些巨大的石块中，有的重达数百吨，大到有两三个不同的地质层贯穿其中，上面布满了昆虫残骸。对每块和每层中的化石——腹足类动物、双壳类动物、海绵类动物和珊瑚的详细记录，使雷纳和艾格纳能够实际追溯到石块的开采地址。雷纳解释说：“我们开始在脑海中解构这些神庙，并意识到对金字塔本身和整个吉萨高原也可以这样做。”
雷纳经常想象胡夫金字塔的建筑师从高原高处的山丘上往下看，规划第一座金字塔时，他一定是这样设想的：采石场、一个用于运入花岗岩和石膏砂浆等外来材料的港口、一个工人居住的地方、为他们提供的食物的地方以及一条从港口到建筑工地的运送路线。雷纳说：“古埃及人已经为其他金字塔开采了几代人的材料，可能他们自己就是优秀的地质学家。”他们知道如何将吉萨的三座巨型金字塔精确地排列在高原斜坡的走向上，因为所有的金字塔的东南角几乎都始于相同的海拔高度，大多数现代学者认为它们是用坡道建造的。然而，除了采石场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建造金字塔所需的基础设施被找到过。雷纳回到了ARCE，他希望能够得到资助以绘制整个高原的地图，看看这片土地本身能说明古埃及社会是如何围绕大规模的金字塔建造任务而组织起来的。
雷纳说：“研究一个考古遗址的地质学是今天的标准做法，但对于吉萨来说，这几乎没有做过，因为埃及学是在研究铭文中发展起来的。当Jean-François Champollion在1822年破译了象形文字时，引起了探险家们对巨大的寺庙外墙和到处都是的坟墓中的象形文字的兴趣，此后出土了大量有文字记述的美妙的艺术品。埃及学在很大程度上是作为一门语言学和艺术史学科发展起来的。考古学作为一种标准的做法，很晚才来到埃及。”
春去秋来，雷纳对高原的测量精度达到了一毫米以内，并更有把握地推测出金字塔建造者是如何在这片土地上布局的。他推测，一条古老的干河床，只有在偶尔的倾盆大雨中才会流淌的沙漠河床，会成为一个完美的港口。从金字塔本身的坡度上看，采石场的位置是已知的，雷纳认为这种模式符合金字塔建造的逻辑。
比起埃及人如何建造金字塔的问题，雷纳开始对金字塔如何建造埃及更感兴趣。巨大的金字塔被认为是为连续三位法老建造的一种实验性巨型建筑，它的建造一定需要对现有的社会机构进行大量的动员。受剑桥大学的巴里·坎普的影响，雷纳写了《古埃及：一个文明的解剖》一书，他开始相信，建造吉萨三座金字塔所需的巨大资源，这使以前或以后的所有金字塔都相形见绌，一定程度上塑造了文明本身。
雷纳当时30岁出头，意识到要想继续自己的事业，就得拿到博士学位。1986年至1990年，他暂停了实地工作，到耶鲁大学威廉·凯利·辛普森(William Kelly Simpson)门下学习。在最后一年，雷纳得到了一笔赞助资金，让他可以完成的“梦想项目”，即寻找和挖掘建造金字塔的工人的定居点。雷纳的学业和研究让他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寻找一个位于美索不达米亚地域，大约有20,000人规模的城邦，就像乌尔城和乌鲁克一样。换句话说，他要找的是公元前三千年最重要的城市之一。
雷纳通过高原的地质学展开搜索，通过猜测港口的位置，他推测出通往金字塔的运输路线。从逻辑上讲，工人的定居点应该在高原的东南方向。事实上，正是在这个位置，在分割高原的河谷口，有一堵高耸的石墙，在阿拉伯语中被称为 '乌鸦之墙'，在沙地上隐约可见。雷纳说，在雷纳的家乡北达科他州，这种古老的砖石结构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并最终被指定为国家级纪念碑。但在埃及，由于有象形文字、金首饰和木乃伊，这堵墙几乎被忽略了。
在雷纳之前，哈佛大学埃及学教授乔治·雷斯纳是埃及地层挖掘的早期推动者，他在二十世纪初就注意到了这堵墙中的巨大石块；他甚至表示，在金字塔之外可能还有一座 '金字塔城市'。但后来雷斯纳在波士顿美术博物馆发掘了许多非凡的埃及藏品，也被他所进行的挖掘工作所产生的巨大的材料所累。雷纳也发现自己的研究面临着障碍，现在他已经获得了博士学位，他刚刚开始的学者生涯开始限制他的实地考察时间。雷纳在接受了芝加哥大学东方研究所的一个终身职位的同时，而开罗地区的大规模现代排污工程发掘出了古城存在的遗迹。
雷纳只好像大多数教授或考古学家一样工作，每年考古挖掘两三个月，其余时间都在教学。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们在工人城市所在的区域发现了埃及最古老的面包店，在里面雷纳和他的团队发现了一批面包罐，这批面包罐与记录面包制作过程的古墓场景中相匹配。古植物学家威尔玛·韦特斯特伦Wilma Wetterstrom（哈佛大学植物学副教授）对该遗址的植物遗迹进行了分析，结果显示埃及面包师使用大麦和埃默小麦制作面包。
面包罐
这些面包房显示了当时任何埃及家庭制作面包的过程。雷纳说：“埃及考古学家认为金字塔建筑类似于20世纪30年代的WPA（公共艺术作品）项目可能是错误的。埃及不会在公元前3000年左右就跨过这个门槛，拥有规模经济的国家项目。相反，面包店可能是“第一批摩天大楼”，是通过复制家庭生产模式建造的。“在面包店遗址发现的一些证据确实表明，一种文化演变可能已经开始，埃及人用锅等器具来制作超过一英尺长的圆锥形面包。雷纳认为，即使在国家形成过程的这个早期阶段，埃及人似乎也在寻求一些规模经济。相邻的一个房间被证明是一个有柱子的大厅，是埃及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古老的大厅，里面摆满了矮凳。关于它的用途的一般的猜测是一个餐厅，但验证其真正的用途在未来几年内可能仍然是个谜。
与此同时，雷纳放弃了他在芝加哥的教授职位，致力于金字塔城市的挖掘工作。1999年10月，在慈善家安·卢里、彼得·诺顿、大卫·科赫等人的资助下，雷纳启动了一项 “千年计划”，通过在随后的三年中每年挖掘八个月的综合努力来发掘金字塔城市。雷纳认为，这座城市被故意夷为平地，然后在沙子吹来之前，侵蚀作用将瓦砾卷走。今天，在整个遗址上，废墟可见部分只有脚踝到腰部高。
雷纳带来了卡车和前端装载机，以清除保留在现场的沙子的覆盖物。他说：“我们现在有一个大约5公顷的暴露区，并且已经在整个地区绘制了城市地图。”雷纳的发掘团队由30名国际考古学家组成，他们已经密集地挖掘了10%的区域（5000平方米），如果使用现代地层标准，这是一项巨大的工程。雷纳的发掘团队总共有100多名工人，积累了埃及任何地方挖掘出的最大的物质文化。
雷纳的团队发现这个区域不是一个城镇，而是两个并排的城镇。第一个是以有机的方式布置的，而且仿佛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发展。雷纳推测，这是永久工人的定居地。另一个城镇，在一个正式的网格状系统上，由街道分隔的长廊组成，在西北方向以雷纳和他之前的雷斯纳都注意到的长墙为界。这堵 '乌鸦墙 '确实是巨大的，有30英尺高，其中一个大门高达21英尺，是古代世界最大的门之一。贯穿整个建筑群的主要街道是坚硬的石灰岩，用泥土铺成，中间有一条铺有碎石的排水沟，几乎就像一条现代街道。雷纳的团队已经对一座皇家建筑进行了部分挖掘，里面装满了胡夫的儿子卡夫雷和他的孙子门考雷时期的数百枚印章。他们还发现了一个带有圆形粮仓的皇家仓库，就像《十诫》中所描述的那样。
仍在挖掘中的皇家仓库
一代又一代的学者煞费苦心地计算出金字塔的建造需要多少劳动者来支撑石材的采掘、运输和安置。估计的范围很广，从希罗多德引用的十万人到最近评估的几千人，这些估计需要几十年的施工时间。然而，雷纳和他的团队没有找到足够的房屋来容纳甚至是最低估计的劳动力。“这些工人的住所在哪里？”这是雷纳迫不及待需要解答的问题，他的研究生学习让他了解到其他研究中东定居模式的学者是如何分析遗址以得出人口规模的估计的。雷纳从相反的角度来处理这个问题，他知道建造一座金字塔需要多少人，因此可以推断出他将发现的城市的规模。但是这座城镇的住宅太少了，似乎是一座鬼城。
支持雷纳推翻修筑金字塔的工人是奴隶的标志性事件是团队中一位来自密歇根大学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动物分析学家理查德·雷丁发现了数量巨大的牛、绵羊和山羊骨头。雷丁说：“即使他们每天吃肉，也足以养活几千人。”这表明，修筑金字塔的许多人大概不是奴隶或普通劳工，而是技术工人，因为可以享用最好的牛肉，这是市面上最好的肉类。雷丁和威尔玛·韦特斯特伦曾在埃及的另一个地点工作，那里的牛似乎是在一种庄园里饲养的。雷丁推测牛是在庄园饲养的，然后被运到首都附近或吉萨金字塔附近的某个地方。在吉萨，雷丁发现的牛骨数量表明雷纳和他的团队发现的城镇遗址是“埃及的中心”，边境沿线的农场和牧场可能为社会核心的金字塔建造者提供了食物。
第五王朝坟墓中一位官员描绘了一家面包店的场景
雷丁的动物证据给好莱坞版本的金字塔传说带来了沉重的打击。雷纳说，埃及时期有奴隶，但我们发现金字塔工人像皇室成员拥有一样的食物，这证明了他们根本不是奴隶，至少是现代意义上的奴隶。哈佛大学的George Reisner在二十世纪初发现了工人们的涂鸦，揭示了金字塔建造者被组织成劳动单位，并冠以“胡夫之友”或“门卡雷的酒鬼”之类的名字。在这些单位中，有五个部门（他们的作用仍然未知），根据后来的纸莎草卷轴发现，这些部门也服务于金字塔寺庙。雷纳说：“我们确实知道，这些神庙的服务是由这五个部门决定的一个特殊阶层的人轮流提供的。”因此，许多埃及考古学家赞同这样的假设，即金字塔也是由一种有组织的、基于团队的轮流劳动力建造的。
如果不是奴隶，那么这些工人是谁?雷纳的朋友扎希·哈瓦斯是古文物最高委员会的秘书长，他一直在雷纳所在的高原城市挖掘一个“工人墓地”，他在埋在那里的人的遗骸中看到了法医证据，证明金字塔的建造是危险的。为什么有人会选择从事如此艰苦的劳动？雷纳认为：“答案在于理解古代世界的义务劳动。那时的人们不是分散和独立的，拥有我们认为理所当然的政治和经济自由的个体。”雷纳目前认为埃及社会的组织方式有点像封建制度，在这种制度下，几乎每个人都要为领主服务，埃及人称之为“bak”，每个人都对社会等级制度中高于他们的人负有某种程度的“bak”。雷纳说：“但这个词并不真正适用于奴隶制。因为即使是最高级别的官员也欠下'bak’。”
不管是不是奴隶，随着最后阶段的挖掘工作开始，雷纳仍然不知道所有的工人都睡在哪里。考虑到工人的家庭模式，雷纳一直在寻找更大的房屋，能为各个阶层的工人以及法老提供食宿。但是，雷纳的团队在面包房之外只发现长170米的街区长廊，渐渐地他的团队提出了一个关于这些设施如何使用的假设。这些看起来很现代的长廊就像营房一样，可容纳着多达1600到2000人的劳动力，这就是为什么长廊两侧有几十家面包店，以及大量的骨头 。
如果未来几年的文献记载、出版物和同行评议证明了他的观点，雷纳的发现将表明，古埃及人在这一时期的社会组织甚至比以前认为的更先进，也许古王国的法老们确实统治着一个更像国家而不是封地的地方。可以说，人类第一个伟大的文明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早更伟大。
原文标题 | Who Built the Pyramids?
作者 | Jonathan Shaw
翻译整理 | 睡考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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