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瓶子》
我们，原先是一个空瓶子
穷尽一生，就是不断地
填充，夯紧，让它
蓄满快乐，忧伤，泪水
以及爱的石子
恨的涟漪
我们空着就临盆
成为父母
瓶子里的实物。他们
一辈子端着
像走在一根草上
我们，有玻璃
一样质地，也有黑夜
一样的好奇
世界拉上了窗帘
我们还在梦中
《厮守》
我们会老，两片叶子
分乘一段时光，到别处
或更远。多么残酷
我们变得现实，接近
枯败，一截朽木
还将接近一场大雪
两只鸟鸦，寡言
用翅膀不时地在屋顶
弄岀响动
《梦》
最先醒来的，是开关
其次是灯，再次是水龙头
操纵者是一个老者
他未全醒，沉浸在一个梦里
他梦见自己年轻，并吻了
初恋的人
他好久不会做梦了
他不愿意醒来
《春天，我们一起岀发》
在手指上，一条河
翻身，一棵草在风里
向上努了努，一粒种子
向门口，张望
它们醒来，试着
吹哨子，笛子，用软语
打动我们
春天，我们
走在一条河湍急
的腰上，和一群鱼
互致诗意。还要逐一
穿过村庄，一片辽远
在星星照过的田野
笑出声
春天，你熟悉的步点
从远处响起，趋近
一缕炊烟听到
在天蓝成想要的境界
它们捧出乳名
叫疼心脏
燕子在返回
我们只需向南注目
在一座屋子向阳的地方
留下一只耳朵，一只眼睛
一个口信
它们身着燕尾服
整齐划一
春天，只是梦里
可触及的一瓶子水
干净，富含生命所需
的甘饴，我们向往
并举起了杯
大地会芳菲四起
大地上滚过抑制已久
的雨水，鸟儿梳顺羽毛
一座森林，它们有
歌王一样的自信
我们有幸迎接
并期许美好
我们有幸热爱
并活在一首诗里
《迟疑》
又过去了
我想迟疑一会
在一只鸟同样迟疑
的喙上
好人走了几个
好风吹过几回
他们不会再有好消息
带来，他们只和
石头同在
好风还会继续吹
像好人
魂魄不散
又过去了，春天又要
开花给我们，结殷红的果子
给我们。我迟疑一会
又过去了
《腊八》
今天腊八了，我
和父亲聊。东一句
西一句。谈到的人有的
己经不在，谈到的事
大多
已下落不明
他一直说
我一直在听
他用话
擦亮一些片断
我感到热，接近了
沸点
《微信上》
辣子，是三十年前
一位女生
昨晚，她从武汉
来到群里
穿红衣服的头像，从冬天
闪过。多年未见了
她发了一个红包
我力挫群男
抢到一分
高兴的，像得到岁月的
一次垂青
《回乡偶书》
穿过
高低不平的叫卖声
我想遇到一个，可以
寒喧的人，一双
可以握紧的手
这是我的故乡
一草一木只认岀
脸上的风尘，几根白发
报岀年轮，一棵树
落过几瓣叶子，一只鸟
迷途多久
我心
在远山的空里
跳了又跳
在一个裏挟冰霜
的岁数，有了
回春之意
《院子里》
我到院子里
我没喊，她也没岀来
她只在相片里
抱紧我
我回家了
她不会忙碌
也不会等
我想叫，但
那一声追不上了
我想见，但那一个背影
追不上了
我见到了父亲
他谈及往事，将目光
向远处移了移
《一半》
诗写到一半
就去拖地
地拖到一半
就去唱歌
歌唱到一半
外面传来唢呐声
抬着一个
活到一半的人
这个世界从来没
完整过
《回家》
每次回家
经历几次下坡
几次上坡，左拐弯
右拐弯，一座山
黑白分明，那是秋后
很绵软的画布，我将一阵
不安，素描上去
我喜欢穿过
中秋或年，捉拿
三两句问候，点燃
跑到很远
还捂着耳朵
我从这个方向
倾倒，命中的毒素
一条公路疏通
动脉，残余的血
飞快地跑，源头上
祭器一样沉静
《另一种死法》
邻居打麻将
三缺一
软磨硬泡
我只好就擒
第一圈，被人炸庄
第二圈，被人劫胡
第三圈停牌，手心冒汗
数了数，少一张
说相公了
糊里糊涂就
死于穿越
《失眠者》
今夜
翻几个身
打几个呵欠
并不过分
但不要惊扰
一只瓦片
一片落叶
它们在乡下
有均匀的呼吸
这是无法说服
的一刻
我们只许
佯睡
《过年》
年越来越近
脚步越来越重
想起一去就不复返
的日子，想起
另一座星球上的
眼睛
大地微颤，月色
低垂，回家的汽笛
和包裹，像一条河流
汹涌，在被通辑
的边地，有越来越深的磁场
越来越低矮的
柴禾和仓储
今年的花又
长了一岁，它们
小手伸向一个季节
一面山坡
我们在一朵闪电里
迎接了花期
《词语》
雪开腔了
说明亮的话
天地间
只差一次勾通
就圆满
树，瓦片，墙头
空空如也
一些祷告失去了
重量
有弹性的词
所剩无几，只借一划
务必缠住前方
《唢呐》
可以迎风
跪下来
成为一棵树
向失语的人
一片孤寒的叶子
弯下腰
平平仄仄
像一条来路
它反复切开
远方
让疼过的地方
再疼一次
《山中》
太皇山
两座亭子
对坐
季节从外面挪动
青草从外面枯荣
它们无视
我们在之间
乔装成两只鸟儿
刚刚
迷途到这里
《底线》
茶余饭后
会想到乡下
亲人们腌制白菜
那种酸啊
镶在一颗牙里
拔不岀来
《野枣树》
旧城墙掩护了
一棵野枣
让它轻易就
躲过盘问
一串红手镯
失窃
一些青春丢失
这让秋天
有难言之隐
在一阵风里
它临盆，分娩
做了母亲
简介：李全文，男，1973年6月生，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延安市作协理事，甘泉县首届作家协会主席。先后岀版诗集《面河而歌》，《甘泉在我心中流》两部，诗作入选《新延安文艺丛书诗歌卷》，《陕西青年诗选》，部分发表或获奖。《父亲》等七首入选中国好诗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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