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抬头看着天花板，仔细聆听空气中回荡的歌曲，那制作这些背景音乐的人就失败了。他们的目的是让你在这些音乐的刺激下买更多东西，更快地吃饭，更有效率地工作，但却不能留意到它们的存在。
制作背景音乐的公司
达纳·麦凯尔维（Dana McKelvey）今年26岁，大学毕业以后就一直在音达公司（Muzak，在英文中是背景音乐的代名词）工作。随便走进任何一家餐馆、银行、诊所或是商场，她都可以很快说出那里播放的是不是音达公司出品的碟。诀窍在于，和电台广播或任何一张普通唱片不同，音达公司很注重歌曲编排和衔接的方式，力图从头到尾营造一种持续不断的情绪。
以阿曼尼休闲系列的服装专卖店为例，光顾这个品牌的客户大多数是25岁到35岁之间的成功人士，他们是城市里各类社交派对的常客，追求风格有些hip-hop、有些时髦。所以在这样的店面里，背景音乐自然要选择很酷很炫的，让每位顾客都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已然置身于最棒的俱乐部里。歌与歌之间不能留任何喘息的时间，这首还没收尾下一首就已经开头了，这种感觉就好像有DJ在现场打碟。但如果是在登喜路这样崇尚传统和理性的店面里，就要应用一种完全不同的方案了。积极的人生态度是他们主导的价值观，一切带有悲观情绪的歌曲都要排除，每首歌不但要节奏舒缓，歌与歌之间更是要留下几秒让人思考的时间。
音达公司的曲库里有150万首歌曲，流派无所不包，从传统的乡村音乐、怀旧老歌到酸性爵士、重金属、新灵魂乐……而且还在不断膨胀：每个月都会有2万首新歌入库。在这个惊人的曲库中，有775首甲壳虫乐队的歌，325首齐柏林飞艇乐队的歌曲。除去这些，曲库里还详尽收集了很多CD封面，许多经典歌曲更是有多种版本，独占鳌头的自然是甲壳虫乐队的“昨天”（Yesterday），这首经久不衰的歌曲至少拥有500个版本。
音频建筑师
音达公司没有项目经理，他们的头衔叫做“音频建筑师”，麦凯尔维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个。这22个人基本上在二三十岁左右，8个在总部上班，10个在西雅图的分部，2个在纽约，还有2个在家工作。虽然散布在各地，但是他们身上共同的特点是，每个人都对音乐有很强的包容性，不但从小跟音乐结缘，而且涉猎面极广。麦凯尔维的父母虽不是音乐家，但她的母亲很爱唱歌，父亲是一位DJ。麦凯尔维从小耳濡目染，两岁开始弹钢琴，没认字前就先认得了高音谱号，虽然一直受古典音乐的熏陶，但是她还是难以“免俗”，和很多同龄女生一样也喜欢听迈克尔·杰克逊和黑人hip-hop音乐。毕业不久她就开始了在音达的打工生涯。
当她兴奋地把自己的工作讲给父母听的时候，母亲大为不解地问道：“光是听听歌，选选音乐，竟然就可以挣钱吗？”和所有的人一样，麦凯尔维的母亲对于无处不在的背景音乐已经习以为常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有这样一群人很认真地把这当成自己的事业。
日常生活也有旋律
音达公司的创始人乔治·斯奎尔（George Squier）1887年从西点军校毕业，而后又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取得了电子工程博士学位。1893年，他成功地用一棵树充当天线，开创了传输战场信号的先河。1922年，他突然萌发出一个念头，将音乐、新闻和其他的节目通过电线传到千家万户，有线广播应运而生。而后他将自己的专利卖给了北美公司（North American Company），公司旗下的无线广播部门就是音达公司的前身。
公司刚刚起步的那段时间里，主要制作供纽约的宾馆、饭店使用的背景音乐。这些地方整天连续不断地播放音乐，用的扬声器不大，均匀地安装在天花板的夹层中，音量也不大，人们相互交谈不会受到干扰。扬声器布置巧妙，随便走到哪个角落，都可以清晰地听到悦耳的音乐，乐声让人在陌生的环境里，感到一种温暖、协调的气氛。
背景音乐可能是同摩天大楼和快速电梯一同出现的。在最初的日子里，音达公司制作了大量适合在电梯里播放的舒缓音乐，以缓解人们被关在一个狭小空间里所产生的恐惧感。而在日常生活中，虽然无线广播已经开始普及，但人们大多数时间依然生活在无声的状态，他们的闹钟没有收音机的功能，汽车上没有CD机，没有电视，当然看不到MTV，客厅里没有家庭影院，出门没有随身听相伴，给别人打电话更听不到彩铃。所以对于很多人来说，公共场所的背景音乐第一次让他们意识到，日常生活也是有旋律的。
进入上世纪40年代之后，音达公司开始致力于推广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项目：刺激性提升。相关数据表明，如果以15分钟为单位循环播放一段节奏越来越快的音乐，员工们的工作效率会有大幅度的提高。正因为背景音乐完全是在潜意识的层面上工作的，所以没有人能逃过音乐的魔力。大量歌曲被去掉人声，改编成纯音乐版，因为歌词也会让员工分散精力。许多公司认为这是绝妙的创意，音达公司的背景音乐开始回响在各大写字楼、饭店大堂、百货公司，甚至是万吨游轮上，公司的分部也遍及全球。
最开始，音达公司的背景音乐通过有线广播信号传送给客户，后来改用录音带，而现在则用卫星把信号从美国东北部康涅迪格州送到各无线电台，各个客户安装一个特制的收音机，一打开就可以收听播放。现在在美国和十几个国家，购买接受音达公司背景音乐信号的已有几十万客户，由于播放背景音乐的地方多是公共场所，估计收听人数每天约有八千万人。
曾几何时，音达和其他同行门制作的背景音乐就是流行乐的代名词，任何一首歌刚开始流行，公司就会请来原创乐队录制一个纯音乐版本做背景音乐。然而随着二战后流行歌曲更多地被赋予特殊的文化和政治含义，任意删除歌词实在有些让听众难以接受。背景音乐的光环渐渐退去，人们慢慢开始讨厌这种枯燥乏味的套路，甚至在描述一些缺乏感情、枯燥乏味的歌时，直接形容它很“背景音乐”。
背景音乐的学问
在今天的音达公司，工作人员不仅重视一首歌曲的旋律和歌词，更看重它的时代背景和文化内涵。对一些客户来说，这种意识就尤为重要，因为许多品牌的目标群体不仅有成年人，还有婴儿，为了让每个客户在店里购物都能感到舒适，必须确保选择的歌曲具有最广泛的外延。猫王虽然拥趸不少，但他的歌曲如今听起来似乎太过时了，而同样是上个世纪风靡全球的甲壳虫乐队的歌却依旧经年不衰，无论什么人听起来都依然觉得热血沸腾，而不会大骂这是老掉牙的东西。
对于音达公司的音频建筑师来说，从事这行有很多不言自明的潜规则：
购买日用百货的顾客比较喜欢节奏舒缓的背景音乐，因为这样有助于家庭主妇们从容选择商品，有数据表明销售量会大涨38%；
廉价用品店往往选择高分贝的快节奏音乐，这样顾客就会花比较少的时间来检查商品的品质；
速食店比较适合播放节奏明快的轻音乐，这样会提高顾客的食物咀嚼率，人们会快吃快走；
在绚丽耀眼的时装店，播放高音量的酒吧音乐总能吸引更多的时尚潮人大掏腰包；
而在传统的绅士服装部，则应该循环播放耳熟能详的怀旧老歌，因为对于这些固守陈规的成功人士来说，时尚是一种危险的情绪，只有经典才是永远的真理。
另外，在音达公司的产品中，大提琴独奏很少被用到，因为只有在极其安静的环境下人们才能捕捉到这种旋律；在播放体育节目的酒吧里万万不能选择电吉他花哨的独奏，那些五大三粗的体育迷往往对此忍无可忍；而在办公环境中，鲍伯·迪伦则最不受欢迎，因为他的音乐中无处不在的口琴声一响起，员工们立刻就无心工作，心烦意乱起来。当然，歌词也是不容忽视的环节，在音达，所有含有脏话，或者同脏话谐音词汇的歌曲都会被无情地抛弃，因为在公众场合，这些词汇会让人群躁动。
除了选择适当风格的歌曲，每首歌之间的衔接也马虎不得。如果把一首刚出炉的单曲放在一首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的歌曲后面，即使同属流行音乐的范畴，但是也绝对让人觉得唐突。这种感觉用mp3随身听听歌的年轻人最能感同身受。所以在音达公司的产品里，在年代跨度比较大的两首歌之间，总是选择一首风格比较模糊又没有什么时代感的歌曲，例如一些老歌的最新翻唱。为了在庞大的曲库里便于操作，音达公司的每首歌不仅按照艺术家和专集名字来分类，年代、制作人、标签，甚至是录音棚都是必要的信息。特定时期在特定的棚里录音有时会有独一无二的效果，就像特定年份在特定庄园酿成的葡萄酒一样，而这类歌曲往往能起到更好的衔接作用。
网络免费音乐的冲击
音达公司的工作人员从来不问客户喜欢什么类型的音乐，因为像软摇滚、死亡金属、蓝调爵士之类的答案有时不但没有任何参考价值，还很有可能带来误导：随着跨界音乐的增多，人们已经很难界定自己喜欢的音乐类型，而音频建筑师从始至终关注的，是客户需要营造的氛围。登陆音达公司的首页www.muzak.com，你会看到五张图片，旁边各有一大堆形容词，在其中选择一个最契合自己气质的，你就会立刻听到十首为你挑选的歌曲。大多数人听完这些歌曲后都视音达公司为知音。这就是音达，不问你钟爱的音乐流派，却能一下子击中你心里最柔软的要害。
随着歌曲像这样在网络上免费传播和播放，似乎所有音乐都在瞬间失去了原有的商业价值，电视和广播为了对抗网络，只能24小时不休止地播放最新的音乐作品。许多人认为制作背景音乐的公司大祸临头了，既然所有人都能免费听到任何歌曲，谁还愿意花大价钱购买背景音乐呢？音达公司副总裁布鲁斯·迈凯根（Bruce McKagan）则信心满满地说，虽然现在商家有了更多的选择，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其他渠道并不像音达那样，可以提供客户所需要的、特定情绪的音乐。实际上，就算客户把全套音响系统连接到电脑上，播放免费下载的mp3音乐，在公共场所播放这些音乐还需要缴纳版税，与其费时费力又费钱，还不如交给背景音乐制作公司全权代理。
经过多年的摸索，音达公司已经找到了各种场合最合适的背景音乐类型。在商店里，电梯音乐通常以 24小时为一个循环周期最好；而在办公室里，音达公司则会提供8档音乐编排，让公司的员工能发挥最大的工作效率。音频建筑师先赋予每首歌曲特定的“刺激值”，然后电脑再把音乐剪辑成每段15分钟的一个个段落。
每个段落都从低刺激值的歌曲开始，然后再顺序增加刺激值。因此，员工一天的工作被“设定”成一段段高效率的15分钟周期。在昏昏欲睡的午后，可能会安排整整半小时的高刺激值歌曲，让员工彻底清醒。
最大的竞争对手是沉默
其实背景音乐这个行业的利润并不算太诱人，音达公司虽然一直盘踞行业老大的位置，但在不如意那些日子里也曾连年亏损。为了弥补背景音乐领域的不振局面，公司高层一直都试图扩大经营的范围，结果是喜忧参半。9·11恐怖袭击之后，公司开始销售闭路电视安保系统，但收效甚微。之后又进军音乐语音系统，为各大公司提供有背景音乐伴奏的语音电话系统，还为各个特卖场录制循环播放的促销广告，每个月要利用设备最先进的录音棚录制三万条这样无聊的“挥泪甩卖”宣传。
而即使赚钱不易，音达公司也一直没有忘记开展许多非盈利项目，每年公司都会组织一个夏令营，取名“喧闹”（Noise）。在夏令营中，十几岁的孩子们会有机会听到更多类型的音乐，参观录音棚，和音乐公司的总监们聊天，或是走访知名音乐人。夏令营的工作人员骄傲地说，这样可以扭转孩子们错误的观念，成天看着“美国偶像”（美国版“超级女生”）长大的他们原以为音乐无非就是明星作秀，参加完夏令营才知道原来这个行业大有学问。不用说，更多的孩子爱上了音乐，而音达公司的品牌形象也自然扎根在他们幼小的心灵里。
背景音乐这个行业方兴未艾的时候，一度有人抱怨说无处不在的音乐让人一刻不得安宁。然而几十年过去，没有音乐相伴，我们反而会很不习惯：独处的时候，很多人做的第一件事都是戴上耳机或打开音响。正如一位音达公司资深音频建筑师所言，他们最大的竞争对手不是行业里的其他公司，而是沉默。
作者：杰西卡
没有心灵鸡汤，没有励志故事，没有娱乐八卦，没有养生秘笈。。。除此之外都有，有视野，方见人生风景。
文艺犬所摘文章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