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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那盏冬夜里的灯火

文/远方不远


几场秋雨后,北方的冬天终究还是来了。操场边白杨树林上的落叶也落得差不多了,不过多时,随着最后一片黄叶的飘零,那片林子就会和往年的冬天一样,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


那塑胶跑道旁的水泥地面上,堆积着一垛垛落叶,几个家属院的孩子燃起火苗,蹭蹭直上的火花裹挟着滚滚浓烟弥漫开来。我打旁边跑过,眼眸里熏出了泪,我分明看到灰烬里叶片清晰的脉络,在火光里,梳理着它一生无法忘怀的故事。


在这个初冬的夜晚,温度已降到冰点,而暖气仍未有消息,很久未曾晒过的被子早已告别了阳光的温暖。


这夜着实太冷了,让我无暇顾及这周遭的一切,我唯独蜷缩在冰冷的被窝里,翻开记忆的书页,长久地徜徉,试图找寻一丝丝温暖的灯火。



幼年里,江南的冬夜是那么冷,充斥世界上深深的寒意。村外结冰的河道上总是升浮起霭霭的冰雾,村里一片死寂,寒冷让狗吠都冻结在了茅屋里。


那年我睡在小屋的铁床上,褥子是三层棉花絮,被窝里头盖一床丝被,中间覆一层驼绒,外头再压一床母亲当年出嫁时的八斤织锦棉被。我床边还生着一个火盆,盆里的锯木碎屑能燃烧到午夜过后,燃杉木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小屋,勾着我的睡意。


在很长的时间里,我母亲就端张竹椅坐在火盆旁,一边哼着乡间招魂曲唤我在外受惊游散的魂魄,一边点着蜡烛赶制全家人过冬的棉鞋。


母亲做鞋是有讲究的,除了钉着橡胶皮的泡沫硬底,还要用乌黑的鞋面布,雪白的海绵和柔软的鞋底绒布。承袭来老祖母那里的手艺,连同那很久远的母系历史。先是扎花子,描云子,剪袼褙,然后塞海绵,收口子,纳鞋底,繁杂精细的工序后,把成型的鞋罩子密缝在泡沫硬底上,一双棉鞋才算完工,锥子一个不小心,就在棉鞋上洇开一朵血花,母亲这坐就是整个上半夜




等到火盆熄了,她鼻尖渗出了汗珠,方才放下手里的活去休息,临走前还不时望几眼熟睡中的我。我每每接过鞋子,里底针脚的枣花开得正盛,淳朴的花香醇厚绵长,便愈加珍惜这份守候在我睡眠里的暖和工艺,彼时刚学会了孟东野的几句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而踏在脚底下的,这辈子便不会走歪路。


我的记忆还要在这冬夜里,循着温暖的火苗游走。母亲站在灶台边,我蹲在灶口添着柴火。锅里煮着刚从东坝买来的山羊肉,我看着母亲切了好多水灵的白萝卜,旁边还搁着茴香,花椒等各种各样的香料,然后就都掺和在了一起。我一边流着口水,一边看着锅里翻滚的羊肉,茴香味渗进了肉香味,早已忘却了不顾吃相的大快朵颐,只记得那味道老在脑子里飘着飘着,消散不去。


似乎母亲每次用白釉瓷盆乘起羊肉时,总会留出拇指揩掉碗沿汤汁,那些年,我恨不得冲上前去吸吮她留有羊汤的手指,嘴里磨蹭,她的双手早已皲裂。


再过几天,母亲又该给我寄各种各样的家乡冬季吃食了。老街上的芙蓉糕和董糖,庙会上的花生酥和泡米欢团,栗园里的瓜子炒货,天河市场里的蒜菜香干,桠溪瑶池的吊瓜子,东坝酱园的香鹅......她到时候肯定还会叮嘱,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记得多分点给外头的同学,要互相帮助,和和气气的


我母亲十岁就过继给了她大姑,从小洗衣做饭,割草喂羊,端茶送水。


姑家公好酒,常年和姑婆斗嘴吵架,母亲自然也不好过,她农闲时就和邻村知青玩,后来知青就成了她婶娘。熬到去县城上学了,冬天路远天冷,就留宿县府路的同学家,同学父母待她客气,她每天大清早都跑去小巷深处的乾隆古井去挑水,赶在上学前把两口大水缸给灌满,此后几十年里跑去拜年,年年不落




在那条老街上,在那些坐在巷口的老人嘴里,至今流传着她做姑娘时娇弱的背影。那是一个个江南的冬日初晨,霜雾未散,一个小姑娘,蜡染得青布衣,肩挑着木水桶,一步一步地踽行,两根麻花辫荡成了水桶里的涟漪。


此后,这个身影又经常出现在了我我父亲的嘴里,时光拉回了县城刚建大楼那会,有一个十四五岁的邻村姑娘,老是跑去工地挑砖,一个下午从一楼往六楼挑了八百块砖,拿回了三块钱,一块给了她三叔,便是那知青玩伴的丈夫。一块给了她的奶奶,还有一块留给了自己。她自言,“那辰光,我三叔在村里放羊太辛苦了,我奶姆又时不时塞给我一些吃食。”


正因如此,她要报恩。直到我老嘎嘎,也就是她奶姆在九十四岁去世时,她服侍左右,从不离步。


因着这层关系,母亲或许得了一些嘎嘎临终前的细软,一枚木雕的梳妆盒,小巧精致,透着古韵。我至今记得,里头放着一枚红玉,一枚白玉,许是嘎嘎留着入土含在嘴里的,可是,早已没了土葬,总不能在火里化了。后来,红玉被姐姐拿着去邻居家玩,就再也不曾带回来,白玉也断成了两半。


我分明记得,母亲得知后的那副面容,整个人失了魂一样,只是喃喃低语,“你们的嘎嘎再也没了。”




很多幼时的记忆都在我的脑子里,随着着寒夜的冷霜杂陈着,再也分不开了,流得最多的却是母亲的眼泪。


这就是我朴实善良的母亲,每次接到她的电话,都是搭白舌的絮絮叨叨,一遍遍地跟我念叨那些曾经对她有恩的人。“你吴阿姨她嗲嗲的腿摔断了,我得去送一双鸽子。前几天遇到夏老师了,刚做完手术,给他打了买了两块子排。”


我毕业回家了,成天拉同学回家喝酒,她忙得不亦乐乎,有时候,总有几个人会有事缺席,她就要问了,“阿智怎么没来啊,快给他打电话啊,他人小不能喝,你就不要劝他喝酒,这样不好。”


此后,我还是不幸覆蹈了我人生中最昏暗的一段叛逆期,过后每每念此,都泪流满面。


假如说,我从我打过仗的父亲那里学会了坚毅和隐忍,那么我信佛的母亲则用她慈悲的人生教会了我感恩和宽容。我在人生的路上得到过太多的帮助,沐泽了诸多人性善意的光辉,每不能忘,感恩常在,这是母亲多年修行给我的嘉荫。这些年自然也遭遇了不少伤害,那些伤害过我的人在我母亲嘴里也是孩子,所以我都选择了宽容,谁又没个没长大不懂事的时候,而宽容更是修菩提心的大道。


我常念叨一句话,诚如文学的最高境界是悲悯,人生的最高境界应是慈悲,悲悯有如明亮的灯火始终在前方照耀着我们的行走,去看那些路途中最美的风景。在这冬夜里,在我行走的路上,我母亲就像是一盏最温暖的灯火,始终在告诉我,要感恩,要宽容,要明心正觉修得菩萨心。


2013.11.11夜于鲁南故城

————当年这篇东西写完之后,在县里拿了一张奖状,我母亲给我寄了一大箱土特产。



-THE END-


作者简介:

远方不远




不文青,爱生活
独立撰稿,坚持文体写作
微博:@远方悲悯地行走着
公众号:原始人的诗(poet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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