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树 夫妻树O型血的鱼

　　　　田田第一次看见那株奇特的树就被眼前那份慑魂的缠绵深入所深深震颤了，那是两颗纠结共赋了多少个风风雨雨的痴魂怨魄啊！同一片泥土滋养着同一棵坚实的根，同一抹阳光温暖着同一顶宽大的冠，那深植于泥土的苍苍根茎与轻浮于天际的青青树冠之间裸露的便是这两颗执著虔诚的痴痴魂灵，瘦小的深黑色树干葡藤般紧紧裹绕在粗厚的浅灰色老干周围，水乳交融，缠绵共化，一同吮吸着天地的精华，一同体验着尘世的风霜，朝朝暮暮，年年岁岁。　　田田禁不住转过头去问有林：“它叫什么？”“夫妻树！”有林羞涩地看了看田田：“前一阵子和二胖儿他们去林子里打鸟，走到这儿时，听二胖儿说的，其实咱村的老人都知道这树。”“谢谢小叔叔带我来这里，这树，我喜欢！”田田高兴地跑过去拉起有林的手：“小叔叔，以后再发现什么好玩的地儿，一定要带上我！”“恩！”，有林痛快地答应了。　　那一年，田田十六岁，在县里读高中，有林是田田的远房表叔，只长田田四岁。田田自小就和傻头傻脑的有林在一起东奔西跑惯了，村里的男孩子都说田田是有林的跟屁虫，有林走到哪就跟到哪，直到后来，田田考上了县里的高中，跟屁虫的骂名也就随着田田的离去一点点被人们淡忘了。田田只在放假的时候回到村里，然后就死缠烂打要有林领着出去玩，田田妈不知为此事说过田田多少次，说闺女大了就要像个大闺女的样，在家学着做做针线活，别整天和大男人在外疯跑，省得外人说闲话。田田总是支起那对可爱的小虎牙：“妈，他不是大男人，他是我小叔叔！”然后，就一溜烟似的又跑了出去。村外就是那片广袤的大草原，田田知道那是忽必列的后人们生活着的地方。有林经常领着田田跑到那片草地的边缘，然后两人手拉着手站在那里呆呆地朝蒙古人生活的地方望上一阵子。有林告诉田田，那点缀在绿色之中的点点白帆便是蒙古人的帐篷，穹庐顶的蒙古包，蒙古包外便是成群的牛羊，还有高大的蒙古马，于是，田田就在心底偷偷想象着自己哪天也骑着那么一匹蒙古马在有林面前威风一圈，省着有林总笑话自己是个胆小的跟屁虫。那一年的那达慕大会开始时，恰好赶上学校放暑假，田田软磨硬泡硬是逼着有林带自己狂跑了几里路在大会开始前赶到了蒙古包前。赛马，摔跤，射箭这男子三项那达慕中田田惟独对赛马情有独钟，看着勇猛高大的蒙古族男子身着盛装骑着马儿驰骋在辽阔的大草原上，田田心里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恨不得自己也能骑在马背上跟着他们一起疯跑出去……田田正在心里琢磨着，一声清脆的长鸣突然划破长空，田田寻声望去，呵，好漂亮的一匹蒙古马！长长的深棕色棕毛，光滑油亮的皮肤，田田一见那马就从心底里喜欢上了它，于是拉起有林就向那马跑去。　　田田，别闹了，快下来，危险。不，我才不象你那么胆小，不敢带我骑拉倒，我自己骑给你看！说着，田田解开绑在蒙古包栏杆上的缰绳，狠狠朝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马儿长啸了一声，冲了出去，有林紧紧跟在马后边拼命跑着，生怕田田出了什么意外。　　起初，那马倒还听话，可跑着跑着就发起狂来，田田坐在马背上东倒西歪，越是想制服那马，那马就越跳得厉害，似乎不把田田从自己身上摔下去就誓不罢休似的，有林跟在后边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就索性跑到那马前面去，横着身子便去拦马，这下马儿大惊起来，翘起双脚便向后仰，田田顺势一下子从马背上倒栽下来，失去了知觉。过了不知多久，田田一下子醒了过来，那马早已没了踪影，田田找了一圈，发现有林就躺在前面不远的草地上，田田赶忙爬起来跑到有林身旁，一下子就傻了眼，有林闭着眼睛躺在那里，脸上还在汩汩地流血……那一天，田田闯了大祸，田田至今还记得有林当时的样子，至今有林的脸上还能看到那块见证着田田闯了大祸的印痕。　　那以后，田田妈突然发现田田一下子变了个人似的，再也不出外疯跑了，整天憋在家里学女红，话也少多了。田田妈不知道有林脸上的那道疤早已一并深深烙在了田田心里。第二年夏天，田田考上了南方的一所著名大学，田田走的时候，村里的老人孩子姑娘媳妇们都来送行，田田在人群中四处寻找，也没看到那张同时印着憨厚与自己罪恶的面孔，那一天，田田是带着遗憾离开村里的，17岁的田田只有那么一天是带着遗憾离开村里的。　　城市的喧嚣，学习的枯燥，让田田更加怀念起家乡那片茂密的森林，那片广阔的草原，田田常对室友们讲起森林外那株奇特的树，讲起草原上那朵朵白色的穹庐花。还有那张憨厚的刻着印痕的脸，田田却自己留在了心里。班上有个大城市来的男孩子对田田很是殷勤，动不动就送来一大捧娇艳的玫瑰，田田想起了家乡草原上那些淡黄色的小花，想起了有林用淡黄色的小花编织成花环戴在自己的头上，那时的田田幸福得像个小公主……田田将那些玫瑰统统送给了楼下看门的阿姨。　　田田走了以后，有林家里开始张罗给有林找媳妇，可村里年轻的姑娘们一看见有林脸上的伤疤就躲得远远的，有林妈为此没少埋怨田田妈，说都是你闺女闯的祸，我们有林要是娶不到媳妇就拿你家田田抵债，田田妈嘴上一个劲地对不住，心里却在盘算着我们田田就是嫁猫嫁狗也不会看上你们家傻有林。　　田田想给有林写信，却又不知写些什么，田田盼着收到有林的来信，却又想起根本就没给有林留下地址。那一年的寒假，一放假，田田就急着赶回了家。回到家的田田快乐得像只幸福的小鸟，田田见到了田田妈，见到了村里的老老少少，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有林。有林还是那副傻头傻脑的样子，见到田田还是会羞涩地红起脸，田田想要像过去那样拉有林的手，自己却先红起了脸。田田和有林又去看了那株夫妻树，树冠上的叶子早已掉得精光，只剩下裸露在寒风中紧紧相绕相缠的两株干，有林傻傻地说田田你现在是有文化的人了，会不会瞧不起没文化的小叔叔，田田笑着露出那对可爱的小虎牙：田田永远都是小叔叔的田田，小叔叔也永远都是田田的小叔叔！　　回到学校后，田田拼命地学习，拼命地写信，田田拼命学习学出的证书多得田田自己都数不清，田田拼命写信写出的信却一封也没寄出。田田把那些没寄出的信和多得数不清的证书统统锁在了箱子里。　　有林妈托了几个媒人终于为有林说下来一门亲事。那姑娘叫翠翠，心眼到是挺好，就是人长得丑了点，二胖小时候没少嘲笑翠翠，有林至今还记得。有林妈把这事告诉有林的时候，有林硬是两天没吃下去饭，说啥也不答应。有林妈气得直在有林跟前抹眼泪：“你瞧瞧，人家二胖，狗子，铁柱不都早早成了家？这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你不急妈可急”。“妈，我不想结婚。”“啥？不都是为了田田那丫头吗！别以为你啥事都装在心里妈就一点不知道，妈也没少跟田田妈提起过，可人家田田是有文化的人啊，哪能瞧得上你有林呢？这事就这么定了，翠翠可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啊！”有林望着满眼皱纹满脸泪痕的妈，心理一肚子的话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田田回家的时候接到了有林妈送来的帖子，田田望着帖子上那大红的喜字，脑袋嗡地一声，一下子愣在那里。有林结婚那天，田田跑去林子边那棵夫妻树下大哭了一场，田田边哭边举起拳头一遍遍使劲捶打着苍老的树干：夫妻树啊夫妻树！为什么你把种子偷偷播在我心底，却又残忍地一下子将它连根拔起？为什么？这到底都是为什么啊？……田田用指甲在树干上重重划下有林的名字，然后一个人提着行李提前返回了学校。　　田田走后不久，有林跟着也来到那株夫妻树下，有林一下子看到树干上那清晰的刻痕，心底似打翻了无味瓶，既欣慰，又愧疚，既悔恨，又无奈，有林最后看了一眼夫妻树，看了一眼田田的手曾经触摸过的细腻，然后一个人去了南方。　　田田从箱子里找出那些没寄出的信，然后一封接一封地将它们丢进了火里。田田后来接连交了几个男朋友，可总是动不动就冲他们发火，直到田田接连交下的那几个男朋友都纷纷离去，田田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刻在有林脸上的那道疤痕至今还残存在心底，抹不掉，挥不去。接下来的几个假期，田田没有回家。　　有林在南方辗转奔波了两年，最后去了田田所在的城市，有林每天都会从田田的学校门前经过，每天却又无法鼓起勇气走进那扇大门。一年后，田田毕业了，毕业了的田田留在了那座城市。有林还是每天都会从田田的学校经过，却终于在田田毕业后鼓起勇气走进了那扇大门，从学校的就业信息栏里，有林看到了田田灿烂的笑，灿烂的笑着的田田与有林呆在同一座城市，有林的心也在灿烂地笑着，有林傻傻地想着，只要知道自己每天都和田田看着同一片蓝天，呼吸着同一抹清新，这，就已经足够了。　　那年春节，整整三年半没回家的田田终于又回到了家。在村口，田田见到了挺着个大肚子的翠翠，田田心底绞痛着打算趁着翠翠没看见赶紧装作不认识偷偷溜过去，却一下子被翠翠叫住了。从善良的翠翠那里，田田终于知道了有林逃婚的经过，田田问翠翠恨不恨有林，翠翠一脸苦笑：有林只是你田田一个人的小叔叔，谁都抢不去，恨，又有什么用呢？　　再次回到城里，田田突然觉得天一下子变得湛蓝起来，太阳也似乎温暖了许多。田田千方百计地打探着有林的消息，可是人海茫茫，田田第一次发现原来近在咫尺的一个人，却也可以咫尺天涯。“有林，你到底在哪里啊？你知道不知道啊？不论你在哪里，你永远都是田田的小叔叔啊！田田的眼里永远都只有你一个小叔叔啊！有林，你到底听到没有啊？”田田在心底一遍遍呼唤着，却依然没有唤回有林那张印着疤痕的脸。后来田田终于想起曾在网上看到过的一则新闻：一个身材矮小的台湾男子通过广告向心爱的高个女子公开示爱成功，终于赢得美人归。于是田田辞掉了工作，用工作赚来的钱加上大学时打工积攒下来的钱在城市中心的商业区租下一块小小的广告牌，并请人在上面画上了那株奇特的树：翠绿色的宽大树冠下，一个头顶着淡黄色花环的女孩子幸福地站在那抹风吹不散，雨打不断的温馨与缠绵之间，默默地祈祷着：小叔叔，我在夫妻树下等你，永远！　　奔波在繁忙与辛苦中的有林终于看到了那幅奇特的画，有林摸了摸脸上的疤痕，心底立即传来一阵隐隐地痛，停顿了一下，有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粗布衫，然后闭着眼睛从那副画下冷冷地走开了。　　夫妻树下，田田柔柔的指尖一点点轻轻触过树干上的疤痕，潺潺的暖流随即顺着指尖一滴滴渗入心底，溅起一片慌乱……田田知道，那是永远交织在自己心底的结。田田呆立在宽大的翠绿色树冠下，苦苦地等着，痴痴地盼着……记不得是第几次刻意站到那幅画的面前了，有林立在雨水中呆呆注视着树下那个痴痴的女孩。水滴在眼前一点点地滴落，分不清哪里是雨哪里是泪。突然，一抹闪电狞笑着在画前爆出一段精彩的霹雳，有林仿佛突然看见那个瘦弱的女孩在雨水中一点点倒下去，禁不住伸出手就要去抓……别傻了，那只是一幅画，一幅画呀！你救不了田田的！突然听见心底传来的那阵莫名的悖动，有林悬在空中的胳膊一下子僵在那里……紧接着，追随着闪电而至的清脆暴裂声在周遭迅速响起，一下子将有林头脑中的迟疑震得粉碎，有林迅速转过身去，飞快地跑了回去……窗外，雨的淅沥终于被火车的汽笛撕扯得粉碎，有林稳稳地坐在座位上，幸福地想着：树下，又该是怎样的一抹晴天呢？……